战比剑的激将之计,把盖聂骗了来,一转念,觉得大为不妥,重又考虑了一会,对武平说道:“你应该这么对盖聂说:燕国太子,久仰他的声名,请他前来为宫廷卫士,讲授剑术。自然,要准备一份重礼和一封太子的书简,让你带去。”
“对了。”宋意接口说“我见了盖聂,也是如此措词,礼物、书简,请照样准备。”
“当然,当然。”荆轲答复了宋意,转脸仍旧看着武平,放出了极郑重的神色“兄弟!,他说:“这是件大事,办妥了,连太子都会感激你。”
武平的一双豹眼,骨碌碌转着,心里也七上八下地转了好几个念头;好久,他才省会得荆轲这句话的意思和份量。
于是他恐慌了!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与“办大事’三个字联结在一起,而此刻是真的在办大事了!他不明白何以去找一找盖聂便是办大事?他只是相信荆轲的话,说“办妥了。
连太子都会感激”自然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那么——。武平忽然变得聪明了,说事情办妥,太子会感激,那么,办不妥自然会让太子大为不满。他倒不在乎太子对他怎么样,只想到荆轲——荆轲举荐他去办大事,办不好太子会埋怨荆轲。
想到头来,这件事马虎不得。“荆大哥!”他断然决然地说:“你找别人吧。俺不干!”
“怎的?”荆轲诧异之至“说得好好的,怎么变了卦?”
“俺知道俺是啥材料,办不了大事,给你丢脸!”
原来如此,荆轲又好笑,又高兴“兄弟!”他说“我问你句话:若是你遇见了盖聂,凭你们的交情,你能不能把他请了来?”
“遇见了还说啥?他不肯来,俺拿剑抹脖子,死在他面前,他还能见死不救吗?”
“真是绝人有绝着!”宋意大笑着说,高渐离也笑了。
荆轲却忍住了笑“这就行了!”他用力一拍武平的大腿:“大事一定办妥。若是找不着盖聂,谁能怪你?更谈不上丢我的脸。你想是不是呢?”
武平想了想,果然不错;于是恐慌变为兴奋,一叠连声地说:“俺去,俺去!”
“你真的要去,我倒又不大放心了!”荆轲故意把话风一抑,接着开出条件:“兄弟,你答应我三件事,我才敢让你去。”
“行!你说吧!”
“第一件,不可打架争闲气。”
“那自然。”武平抢着说道:“俺去办大事,那有啥鸟功夫跟人去争闲气?”
“对了!兄弟,你真是明白人。”荆轲欣然地说“第二件,从明天起,你就把酒戒了!”
“这。”武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嘿嘿地傻笑着。
高渐离察言观色,知道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便作个调停:“要叫武老平不喝酒,等于要了他的命,只尽量少喝,万不可醉,也就可以放心了!”
“对,对!俺尽量少喝,决不喝醉。”
荆轲要的就是这句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荆大哥,还有一件。”
“最后一件,我请太子派两个得力的人跟了你去。那是帮你的忙,兄弟,你要听别人的话,和衷共济。”
“那还用说吗?”武平的语气,仿佛觉得他的话多余“自己人不和,办得了啥事?”
“好!好!”荆轲非常高兴,跟武平对喝了一爵酒“这下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俺那一天动身?”
“等开了年再走。”荆轲说“你也跟宋兄一样,三个月的期限,到时候再找不着,就不用找了。”
接着,他为武平讲了许多待人接物的道理,交游往还的礼节,以及如何花钱应酬,多交朋友,还有探听消息,察言观色的要诀。武平的资质本非下愚,只以别人认定了他是傻大个,不堪教诲,而他也是高傲的性子,不愿向人请教一此刻则是不同的,他衷心敬佩荆轲,说一句,听一句,心领神会,就这一席话,竟是大大地长了学问。
且谈且饮,不知不觉作了个长夜之会,到了天明,便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各自散去睡觉,约定晚上再聚饮守岁。
到了下午,计划变更了,因为太子丹在东宫邀宴,而且第二天一早得向燕王朝贺正朔,需要早早安息。
说是早早安息,等从东宫乘车归来,也已很晚了;昭妫还在等候。围着熊熊的炉火,闻着幽幽的粉香,荆轲倒有些舍不得去睡,但昭妫把第二天进宫朝贺,看作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硬逼着他去睡下。而且,为了半夜就要起来,照料他进城入宫,她也没有侍寝,偌大一间卧室,冷冷清清地只荆轲一人。
逢到岁时令节,难免动一动乡思,特别是夜深人静,一想到夷姞的琴音,那曲凄凉而又缠绵,陌生而又亲切的思乡引,清清楚楚地响在耳际,感在心头,对于故乡的一切,兴起无限怀念,向往,以及思之不得的浓重惆怅。只怕今生再无还乡之日了!忽然有这么个念头,自心底浮起,荆轲顿时如骤然失足一般,惊出一身涔涔冷汗。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他轻轻地自语,痴痴地想起许多希奇古怪,细微末屑的往事,觉得无一不可爱,无一不可恋!
忽然,他感到一丝凉意,一摸一手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这使他感到惭愧,也驱走了那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的回忆。
然而,他还是软弱的,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感,天大的事,他也懒得去想,只切盼着那些有限的日子,能在温馨恬适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