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吃星目中似已露出了惊惧之色,嗄声道:“你既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中断。
他嘴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橘子,不偏不倚塞住了他的嘴里,但若问这橘子是那里来的,谁也回答不出。
接着,就听得一人叹着气道:“这年头日子可真不好过,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睡一觉都不容易。”
声音传自屋顶。
大家不由自主抬头去望,就发现大梁上不知何时已悬着一个大布袋,语声竟似是布袋中发出来的。
但布袋中又怎会有人?人在布袋中又怎能将布袋悬上大梁?他好好的一个人,却要躲在布袋里干什么?
俞佩玉正在诧异,已听得众人纷纷惊呼道:“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来了”
惊呼声中,大厅上几十个人已全部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天吃星连嘴里的橘子都不敢吐,却将那铁匣雕像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手里带着东西,总不如空手逃得快的,一个人若见过布袋先生,自然逃得越快越好。
大厅当然静寂了不来,只剩下俞佩玉一个人了。
在一连串如此诡秘奇异的变化发生过之后,一个人站在空阔而静寂的大厅里,头上还有个大布袋在晃来晃去,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俞佩玉几乎也忍不住要一走了之。
但这时布袋中又发出了声音:“小伙子,你既然还没有走,为何还不放我老人家下来?”
俞佩玉怔在那里,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布袋中的老人又道:“快呀,你难道要眼看我老人家活活被闷死在布袋里吗?”
俞佩玉沉吟着,大声道:“你自己既然能进去,为何不能出来?”
布袋中的老人不说话了,却不停的呻吟着,好像真的快要被闷死了似的,到后来运呻吟声都听不到了。
俞佩玉等了半晌,终于跺了跺脚,飞身而上。
谁知他身子刚掠上构梁,那布袋却“砰”的跌下,俞佩玉立刻跃不来,解开了那布袋布袋中竟只有几本书,那里有什么人。
俞佩玉目定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老人的语声明明是自布袋中发出来的,布袋中怎会没有人呢?
突听一阵话声自梁上传下,俞佩玉大惊抬头,赫然看到了一双脚,和一把胡子,在梁上晃来晃去。
这双脚很小,胡子却又好又长,灯光照不到梁上,除了这双脚和白胡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狐仙活鬼了,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老人一定是在他身形飞掠的那一瞬间,自布袋中溜走,又趁布袋落地,俞佩玉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间掠上大梁。
说穿了这虽然没什么稀罕,但若没有快得骇人的轻功身法,又怎能骗过俞佩玉的耳目。
俞佩玉沉住了气,反而笑了,淡淡道:“想不到,老先生居然还有捉迷藏的雅兴,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老人在梁上道:“你想走?先看看这东西再走也不迟。”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见一样束西自梁上掉了不来,他不敢用手接,身子一偏,用衣襟兜住。
灯光下,只见这东西莹莹发光,赫然也是个玉石雕成的美人,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桌上的铁匣和雕像,竟已全都不见了。
这老人竟又趁俞佩玉解开布袋的那一瞬间,掠不来将铁匣和雕像拿走,只不过在呼吸之间,他身形已起落四丈。
俞佩玉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老人已笑道:“小伙子,你既有美人在抱,如何不仔细瞧瞧她呢,这眼福若是错过了,倒实在很可惜。”
别的雕像都是原质原色,这塑像的衣服上却涂着一层黑色的奇异釉彩,所以她穿衣服就是黑色的,更衬然她肤色的莹白。
她面目之美,当真是美如天仙,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令人再也不敢亲近。
只听老人道:“你可认得她么?”
俞佩玉道:“不认得。”
老人叹了口气,道,道:“你生得太晚了,所以不认得她,但三四十年之前,江湖中若是提起“墨玉夫人”来,至少有几万个男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觉得她仿佛很难亲近。”
老人笑道:“就因为她对人总是冷若冰霜,所以别人才越想亲近她,十个男人中有九个多少有些贱骨头,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俞佩玉笑了笑,道:“纵是绝代红颜,到头来也是一坯黄土,四十年前的美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老人道:“若是没关系,我也不会要你看了。”
俞佩玉道:“哦?”老人道:“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式,说的就是她。”
俞佩玉不由心一跳,沉住了气道:“但我还是不认得她。”
老人道:“你再想想,真的不认得她么?据我们知,你至少总该见过她一面的。”
俞佩玉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东青和杨子江的师父,那风姿绝美,黑衣蒙面的贵妇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这时,俞佩玉再也沉下住气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这名字的本身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俞佩玉说出了这四个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实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遇着了“东郭先生”
只听老人笑道:“其实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该认得我才是。”
笑声中,他的人已飘飘的落了不来,就仿佛一团棉花,又仿佛一片落叶,他颔下的胡子根根飞舞,又像是满天银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胡子里。
俞佩玉骤然失声道:“原来是你。”
俞佩玉的确是见过这老人的。
第一次,他家破人亡,仅以身免,实在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他遇见了这老老人那天正在上吊。
俞佩玉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救了别人之后,自己忽然也获得了求生的勇气。
第二次,他正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又遇见了这老人,这老人正在画山,画出的却又不是山。
他还记得这老人那天说的话:“明明是山,我昼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后,又似山了。”
“这只因我虽未昼出山的形态,却已昼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昼的是山,在我眼中就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
就是这几句话才使得俞佩玉的武功迈入了另一境界。
因为“先天无极”的神髓,本就是于有意而无形,能脱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入无边无极的混沌世界。
能返璞而转真“先天无极”的武功便已大成,俞佩玉此刻虽还未能达到此境界,也已很接近了。
俞佩玉越想越觉得这老人对他非但全无丝毫恶意,而且每次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助他渡过难关。
若说这老人就是在暗中陷害他的恶魔,他实在难以相信,可是那“墨玉夫人”说的话却又令他无法不信。
他抬起头,东郭先生正含笑望着他,悠然道:“你已认得我了么?”
俞佩玉恭声道:“弟子屡承前辈教诲,始终铭感在心。”
东郭先生用手指弹了弹“墨玉夫人”的雕像,道:“你自然也见过她。”
俞佩玉道:“是。”
东郭先生喃喃道:“她居然没有杀你,倒也是件怪事。”
俞佩玉道:“她为何要杀我?”
东郭先生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世上唯一能揭破她秘密的人。”
俞佩玉道:“什么秘密?”
东郭先生道:“你可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他不等俞佩玉说话,自己又接着道:“你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个秘密。”
俞佩玉道:“为什么?”
东郭先生道:“因为她的名字叫姬悲情。”
俞佩玉道:“姬悲情?她难道和姬苦情有什么关系?”
东郭先生道:“当然有关系她不但是姬苦情的妹妹,也是姬苦情的妻子。”
俞佩玉怔在那里,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郭先生叹了口气,道:“冤孽这本就是个冤孽”
他苦笑着接道:“因为姬家的人,都有种疯狂的想法,总认为只有他们家里的人最优秀,别家的人都配不上他们。”
俞佩玉骇然道:“如此说来,他们他们家里难道都是乱伦的种子?”
东郭先生叹道:“不错,就因为他们家世代都是兄妹成亲,所以生出的子女不是疯子,就是白痴,这姬悲情看来虽然美如天仙,其实也并下例外,也是个疯子。”
俞佩玉瞧了那雕像一眼,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东郭先生道:“但她却是个高傲的疯子,见到自己生下的竟是姬葬花那样的孽种,就不顾一切,绝裾而去,所以到了姬葬花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才不得不和外姓通婚,纵然如此,姬葬花自始至终还是不肯和他的夫人同床共枕。”
俞佩玉这才明白姬灵风如何始终不肯承认姬葬花是她的父亲,也明白了姬夫人的痛苦。
但姬葬花若非姬灵风的父亲,谁是他的父亲呢?
难道就是那躲藏在地道中的“姓俞的”?
那“姓俞的”难道就是俞佩玉越想越害怕,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不过有些事他又不得不想:“墨玉夫人”若真是姬苦情的妻子,又怎会将姬苦情杀死?这件事他自己亲眼目睹,也不能相信。
只听东郭先生道:“自此之后,姬苦情就变得更疯狂,那时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绝,手脚干净,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就是姬苦情。”
这段话俞佩玉已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听那神秘的高老头说过一次,可见这东郭先生说的话也下假。
东郭先生道:“当时武林中虽然动员了数十高手,但却只有一个人猜出做案的就是姬苦情,而他的想法偏偏也无人相信。”
俞佩玉动容道:“前辈难道认得这人?”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我当然认得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二弟“万里飞鹰”东郭高。”
俞佩玉也早就想到那神秘的“高老头”必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和“东郭先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目中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你必定也认得他的,是不是?”
俞佩玉叹道:“晚辈身受那位前辈的恩惠更重,他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
东郭先生道:“我那二弟非但轻功高绝,嫉恶如仇,医道之高明,更是天下无双,纵令华陀复生,刀圭之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俞佩玉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心底生出了敬意。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经我二弟逼得走投无路,只有诈死,逃出了杀人庄,远遁穷荒,去寻找他的妻子“墨玉夫人”姬悲情。”
俞佩玉道:“那时姬悲情也在关外?”
东郭先生道:“不错!这两人在关外会合之后,野心仍不死,一直都在准备卷土重来,君临天下,但他们对我兄弟两人却始终还存着畏惧之心,自己始终不敢出面,只有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做他们的傀儡。”
俞佩玉面上一阵扭曲,嗄声道:“前辈说的自然就是那俞俞某人了。”
东郭先生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同情之色,柔声道:“放鹤老人乃武林中少见的正人君子,怎肯助他们为恶,他们也明知此点,所以只有下毒手将放鹤老人除去,再找个人来伪冒俞放鹤,他们一心要借俞放鹤的侠名,行事自然不择手段。”
听到这里,俞佩玉心里又是悲愤,又是感动。
悲愤的是因为他又想到家园的惨变、亡父的惨死。
感动的却是这许多日子来,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父子的冤屈,第一次有人肯替他说话。
东郭先生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现在虽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但将来总有一天,冤情大白,你就可扬眉吐气了。”
俞佩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将夺眶而出,匐地叩首说道:“前辈莫非早已知道弟子的身世。”
东郭先生扶起了他,柔声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就在你横遭不幸的那一天,我已见到了你,那时我就知道你必有忍辱负重的勇气。”
俞佩玉长长呼吸了几次,使自己的心情略为平静了些,黯然道:“弟子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东郭先生道:“什么事?”
俞佩玉咬牙道:“假冒先父的那恶贼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也有一身“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而且还能将先父的神情举止都学得维妙维肖,一般无二。”
东郭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放鹤老人虽然恬淡高远,大仁大义,他的兄弟俞独鹤却是个心如枭獍的畜牲。”
俞佩玉想到那本“帐簿”上记载的事,身子不禁一阵战栗,手足也立刻变得冰冰冷冷,颤声道:“难道难道那恶贼就是我的我的二叔?”
东郭先生叹道:“有些话,我也不便在你面前说,但你却要明白,你那二叔虽然说是被逼离家的,你父亲却从未有丝毫对他不起。”
俞佩玉黯然垂首,唯有点头而已。
东郭先生道:“俞独鹤离开了你父亲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染了满手的血腥,也结了无数的仇家,只不过他武功既高,行踪又飘忽,别人虽恨不得将他碎万段,却只恨无法追查出他的下落来。”
他徐徐接道:“直到有一天,那天正是大年初二,他在洛阳名妓“大乔”家里喝酒狂欢,不觉酩酊大醉,只因他再也想不到“大乔”竟也是他仇家的眼线。”
俞佩玉喃喃道:“大年初二”
他又记起在那杀人庄的地道中听到的话:“俞某人到杀人庄来时,正是大年初三”
东郭先生道:“但俞独鹤实在也是个武林少见的人物,大醉中被十余高手围剿,还是被他杀出了重围,逃入了杀人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知道杀人庄中一定有人会庇护他,何况他在“杀人庄”中轻车熟路,别人自也无法追及”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次难道并非他第一次逃入杀人庄么?”
东郭先生道:“他早已和姬夫人有了私情,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就是他的女儿。”
俞佩玉只觉全身都凉了。
他立刻就想起那日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发现的那块玉,那时他觉得奇怪“先天无极”门的珍藏怎会在杀人庄出现。
还有那锦囊和绣像,和上面的两句话:“常伴君侧,永勿相弃。”
只是那时他绝未想到姬夫人的情人竟是他的二叔。
他又想起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总像是和他有种神秘的情感,原来这只因为他们身子里都流着有“俞家”的血!
东郭先生道:“姬夫人将俞独鹤藏在地道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姬苦情诈死后也进入了那地道,恰巧遇见了俞独鹤。”
俞佩玉道:“他他为何不”
东郭先生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已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么,叹道:“姬苦情本来自然是想将俞独鹤杀了灭口的,但后来他却想到了这还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也许认为他和自己臭味相投,所以只是劫走,并没有要他的命。”
这一点俞佩玉倒早就想到过了,俞独鹤若非在急猝中被人挟持而去,就绝不会将那锦囊和玉遗留在杀人庄的地道里。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这一着闲棋并没有白走,俞独鹤和放鹤老人兄弟本就有虎贲中郎之似,只要稍加刀圭易容,便可令人难辨真伪,何况,他们兄弟自幼相处,俞独鹤对放鹤老人的语言神态,一举一动自然都了如指掌。”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所以这所有的事都绝非巧合,可说每一步骤都是经过严密计划的,若没有“俞独鹤”他们也许就不会将放鹤老人选作对象了。”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姬苦情也精于刀圭易容之术了。”
东郭先生道:“不是他,是墨玉夫人,据说她的刀圭易容之术传自西洋波斯一带,虽和东郭高所习下同,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佩玉道:“前辈可知道她还有两位高足?”
东郭先生道:“你说的可是杨子江和海东青?”
俞佩玉道:“正是。”
东郭先生叹道:“这两人本质不坏,只可惜被她利用,据我看来,就连这两人对她的秘密都未必知道得很详细。”
俞佩玉喃喃道:“不错,连我都相信了她的话,她自己的徒弟又怎会不信,只不过如此说来那“灵鬼”又是奉何人差遣的呢?”
东郭先生道:“自然也是姬悲情。”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么,姬悲情为何又要灵鬼去杀她自己的门下杨子江和海东青?”
东郭先生道:“这说不定是因为杨子江和海东青渐渐已对她的秘密知道得多了,在这种入门下,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便难免有杀身之危,也说不定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大业将成,已用不着杨子江和海东青。”
他叹了口气,嗄声接道:“无论如何,我早已说过他们兄妹都是疯子,他们的行事又岂可以常情衡度。”
俞佩玉道:“除了灵鬼外,她是否还有另外四鬼?”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她故意耸人听闻而已,要人作鬼,并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和海东青也是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的,他要我避入那山腰秘窟中,也许并无恶意,因为他也不知道姬苦情在那秘窟里,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们自己也信以为真”
想到这里,他掌心不禁又沁出了冷汗。
因为事实若是如此,非但杨子江和海东青的处境都险极,朱泪儿和铁花娘更已入了虎口。
他现在就算想去救他们,也没法子,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墨玉夫人”已将他们带到那里。
但这东郭先生说的话是否全是事实呢?
只听东郭先生道:“这些秘密虽是我多年来用尽各种方法才查探出来的,但有些也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可说全无证据,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如今我若说俞放鹤乃是俞独鹤假冒的,天下又有谁相信?”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连我对你说的话都不能完全相信,又何况别人?”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徐徐道:“找知道你心里也不无怀疑之处,所以我现在想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俞佩玉道:“谁?”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你见到他时,就会知道的。”
避开大路,从田陌间的小道走过去,有一曲流水。
小桥上朝露未乾,桥那边竹篱掩映处,有茅屋三楹,鸡犬之声,隔篱传来,屋顶炊烟,随风袅娜。
俞佩玉远远就嗅到一股药香。
茅屋中是谁病了?
是谁在煎药?
竹篱半掩,檐下的红泥小火炉上,药已半沸,一只黑猫懒洋洋的伏在火炉旁取暖,四下寂无人声。
那煎药的人呢?
东郭先生为什么要将俞佩玉带到这里来?
突听“喵”的一声,那黑猫箭一般窜起,窜入东郭先生怀里,东郭先生抚着地绸子般的黑毛,大笑道:“好小黑,乖小黑,莫要抓爷爷的胡子。”
俞佩玉对猫狗都没有兴趣,正觉得无聊,突听一人道:“俞公子别来无恙。”
这声音就在他身后发出来的。
俞佩玉大惊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苍老的脸上,密密的刻划着风霜劳苦的痕迹,但一双带笑的眼睛,却清澈得有如明湖之秋水。
俞佩玉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是你老人家在这里。”
此时此地,他能再见到“高老头”当真是宛如隔世。
东郭高手里提着个大水桶,桶里装满了清水,他提着这么大一桶水来到俞佩玉身后,居然也全无声息。
他看到俞佩玉面上的刀疤,面色立刻就变了,但瞧了几眼后,目中又露出了笑意,喃喃道:“看来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太完美了的,总要有些缺陷才好。”
俞佩玉只觉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想说话竟也说不出,东郭高拍了拍他肩头,展颜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说也罢,屋子里还有个人日夜在惦念着你,你快去看看他吧!”
屋子里的人是谁?
是谁病了?
莫非是姬灵燕?
是谢天璧了?
还是林黛羽?
俞佩玉只觉手有些发抖,毕竟还是推门进去。
一个白衣人斜倚在床上,清瞿的面容,蜡黄的脸色,半张半闭的眼睛中,闪闪的发着光。
一见到这人,俞佩玉再也忍不住心头狂喜,竟大叫了起来:“凤三哥,你怎会也在这里。”
看到了凤三和“高老头”俞佩玉对东郭先生的信心自然又增加了几分,但有几件事他还是觉得无法解释。
尤其是他亲眼见到那“墨玉夫人”将姬苦情杀死的——眼见的事,总比耳听的事为真。
他简要的向凤三叙出了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说到朱泪儿已被姬悲情骗走时,他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惭愧。
凤三反而安慰他,道:“姬悲情绝不会伤害泪儿,因为她将泪儿带走,只不过是为了要胁你,要你不敢做任何背叛她的事。”
俞佩玉垂首道:“我早就该想到这点的,我为什么要让她将泪儿带走?”
凤三微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为泪儿担心,这孩子刁钻精灵,姬悲情也未必就能对忖得了。”
俞佩玉也只有暂且放宽心事,却将那帐簿和竹牌拿了出来,道:“这就是我在李渡镇那小楼下找得的!”
凤三皱眉道:“销魂宫主怎会对一本帐簿如此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