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这是舒方球。
"阿球!"
舒方球转过头来,口中还插着气管导管,下身也连着尿管,身上的手术疤痕新鲜得刺眼,甚至电极片都还贴身上。
舒方球看见柳希言,露出见到鬼的表情。
"你怎么也……被带下来了?"
"我来找你回去。"
舒方球迟疑地问:"还能回去?"
"为什么不行?你呼吸心跳都有,呼吸中枢也没问题。"柳希言伸手去拉舒方球,"你女朋友怀孕了。"没有拉到舒方球,柳希言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抓了一把。柳希言又抓了一次,这一次的目标是柳希声,依然抓空。
看得见但摸不着,好像光和影。桥前的灯变得熟悉起来,似乎经过了这里千百次,每一次他都伸手,但都没有触碰到他想触碰的人。悲伤无可抑制地爬满胸口,他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的柳希声。
柳希声也看着他,站在桥前灯下,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平静。
"重湖……"
记忆涌入颅内,破碎又凌乱,秋后法场,血流成河,刀山、油锅,畜生道、饿鬼道。
重湖。
然而下一秒,那些记忆好像被裂缝吞噬一般,消失得像正午的云雾,只剩下迷惑和疼痛留在胸骨后。
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累了。不想回去。"舒方球的话柳希言只听到这么一句。
"为什么?"
"丽菲怀孕我知道。怀了肯定要结婚,要生,要养。我读了这么多年医,除了当医生,其他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养他们?我爸妈也老了,我这样还要给他们增加负担。""怎么会?你的身体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柳希言猛然住了嘴。
舒方球苦笑:"你觉得我还有勇气再穿白大衣吗?"
"可以转行……"柳希言看着半截的气管插管,词穷了。
"没有假放没关系,工作累点没关系,其实我喜欢当医生。"舒方球喃喃道,"我没办法医好每一个人,但确实可以帮到他们。上个星期在门诊,一对夫妻带着两个月的宝宝来体检,路上碰到我了,对我说了:谢谢你,舒医生。我高兴了一天。阿柳,你肯定知道那种感觉对不对?""嗯。"
"我学医十年,当医生五年,我从没想过离开这个行业。"舒方球说,"那天,我只是说了一句:你最好验一下精液质量……"柳希言说:"别再想了。"
"我没做错什么,我从来不对病人凶,一个红包都没收过,我没有开过大处方,病人为了感谢我想请我吃饭我都没去过。我上班五年,从没休过周末和节假日,为了这件事丽菲和我吵了不知多少次。我想想也害怕,我们真的有了小孩,将来他长大了,肯定会怨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时间陪他。"舒方球说,"所以,也许这是天意。丽菲没了我,就可以不要这个胚胎,还可以换一种人生。我工作这么多年,也没空回家乡看我父母,有我这个儿子等于没有。我弟和我妹才叫孝顺,少了我,和有我在也没什么差别。"舒方球到最后自言自语:"再过两年,谁也不会记得我了。"柳希言摇摇头,但却说不出话。
柳希声开口了:"要不让你看看他们再决定?"
不管舒方球愿意不愿意,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熊猫,努力进行连线,全屏的视频不久就出现在他面前。
葛丽菲和她的姐姐坐在舒方球的病床前,葛丽菲正把头贴在舒方球的手上,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
姐姐欲言又止,电话响了,姐姐接起电话应了几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姐姐说:“妈刚才打电话来问。”
葛丽菲没搭理她。
“她问阿球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不是问这个吧?”葛丽菲没抬头。
姐姐叹了口气。
“你跟妈说我要生下来。”
“已经十几天了,你还不死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