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当时在萍水相逢的县城里,听说期盼了很久的支教老师不肯来时一样。
“南山,”褚桓轻轻叫了他一声,“河那边是我的家,家里现在没什么事,暂时不需要我,将来不好说,也许太太平平的,一直都不需要我,但是一旦那边有任何事、任何召唤,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并不是我不喜欢你和族人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你们都拐走,明白吗?”
南山低下头:“我们有迈不过去的边界,但边界对你来说却没有限制,其实你就算现在答应,将来反悔了,一旦离开边界,我也追不上你。”
褚桓微笑起来:“我知道。”
褚桓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站了起来:“你救过我,照顾过我,是我的朋友,对朋友,有些事能随口糊弄,有些事却不能开玩笑,必须得说得清清楚楚——这么郑重的承诺和借钱的欠条一样,都是不能随便签的。”
南山深深地看着他。
褚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他场合——比如我夸你穿衣服很有品位的时候,你就可以随便听听不用当真了。”
他说完,迈步重新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南山:“干什么去?”
“再去拜见一下我的前辈,”褚桓说,“顺便看看那些步枪什么的还能不能用。”
南山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山洞,褚桓让他替自己拿着火把照亮,然后弯下腰,仔细地翻开了每个老兵的衣服,查看他们的番号和姓名,把个人信息挨个记录了下来。
南山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褚桓:“不能让他们在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先记下来,等将来出去以后,我再试试能不能找到家属,给他们报个丧。”
南山:“报丧的意思是,告诉别人某个人已经死了。”
褚桓:“嗯。”
南山说:“可是他们还没死。”
“怎么没死?在我看来就是死了,”褚桓说,“他们在这里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就是一个躯壳……或者说遗体,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腐烂而已,没有新陈代谢就没有生命。”
南山想了想:“在我看来不是。”
褚桓:“嗯?”
南山说:“在我看来,只要没死,哪怕一无所有,都算活着。”
褚桓错愕地回头看着他。
南山好脾气地解释说:“可能我们这里和你们那边走动得少,离得远,大家想得不一样。”
“不,我觉得你说得对,”褚桓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下南山的话,“你说得对,跟你聊天能让人心情好很久,好多事突然就开朗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抄录完最后一个老兵的信息,褚桓说:“如果我能把你带回去,一定要把你卖给运动用品广告商,你只要就对着镜头说‘一切皆有可能’就行了,广告费哗哗的。”
南山自动将“镜头”理解成了“立拍得”,连忙不好意思地推辞:“不用,随便拍,不用给钱——走,我请你喝酒。”
褚桓笑容一垮:“那、那就不用了。”
南山奇怪:“怎么,不爱喝了?”
褚桓捂住胃:“不想当骨灰盒了。”
经过了漫长的脑内翻译,这句话跑完了南山那杳然无边一般的反射弧,他延迟很久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往族长家院子走去,此时暮色已经很沉了,族里随处插的骨头灯分外明显,褚桓忽然想起来:“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见见你父亲吗?有些问题还想和他聊聊。”
南山神色一黯。
“我小时候他就死了,我对他都没印象了。”南山说,“他……我说给你听,主要是让你知道得清楚些,以后最好不要在族里提起他,尤其是在长者面前。”
褚桓眉头微微一扬,感觉这里头有八卦。
“他骗了族人,也骗了我阿妈,通过换血仪式获得力量以后,就一直想抛弃我们。”南山的目光盯着地面,“之所以没有马上走,是为了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