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兵已至,梅长君却不紧不慢地扶着桑泠靠在玉碑旁,转身回望。
凶神恶煞的追兵们举起手中刀剑,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个女孩。
梅长君抬眸,姿势似是仰望,但沉静的眼神仿佛在俯视来人。
“你们是何人?”
一道慵闲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截断了追兵们的动作。
追兵们侧身望去,只见数十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们好奇地向这边走来,发问的顾珩走在最前方,一袭广袖长衣,气度卓然。
“我们……我们……”
追兵望着顾珩腰间的令牌,支支吾吾了几句。
“民女有事要奏。”梅长君忍着疼痛与疲累,脑中一根弦仍然紧绷,侧身向顾珩跪去。
“哦?”顾珩漫不经心地向梅长君望去,“你——”
他声音一顿。
梅长君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继续向下讲去。
“等一等。”
顾珩快步走至梅长君的身前,恰好挡住了后面十几个世家子弟们好奇的视线。
“珩兄,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珩并未回头,向后挥了挥手,淡笑地应了一声:“京郊常事,强抢民女罢了。”
他冷冷地瞟了追兵们一眼,随意地理了理腰间的令牌,然后伸出手来将梅长君扶起。
长跪乍起,近乎脱力的梅长君借着顾珩的力量起身,却险些向前栽去。
“小心。”
耳畔传来顾珩明显放柔的声音。
梅长君撑着一口气站定,挣扎出一缕清明,微微抬眸望向眼前人。
君子翩翩,风流飒然,长而微卷的睫毛半掩着桃花眸,不经意间总透出几分肆意。此等品貌,若见过一面,定会给人留下一些印象,但梅长君仔细回忆,确信自己前世从未见到他的身影。
“在下顾珩,家父兵部尚书。姑娘有伤在身,不如先去顾府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顾尚书……未来的浙直总督顾宪?
梅长君再次抬起头,方觉顾珩与顾宪确有几分相似。
她认识顾总督。
前世,回宫后的梅长君与皇弟谈论朝政时,总会提到这位立身清正、贤名远播的老臣。历经两朝,三起三落,却从未变过一颗为国为民的初心。
但是,那时的他家中并无后辈?
梅长君对顾珩这位未来的总督之子没有任何印象,只是清晰地记得顾总督的坎坷仕途以及他与沈首辅的恩怨纠缠。
“多谢顾公子。”
梅长君并未犹疑,牵过靠在玉碑旁的桑泠,向顾珩微微一礼。
她心中明白,顾珩明显是见到了自己的容貌才有了这般反应。虽是意料之外的缘由,但仍达到了梅长君想要的结果。以顾府的势力与立场,定能帮她和桑泠摆脱沈首辅控制下的墨苑。
“两位姑娘先在马车中稍坐,我处理好一些事情便赶来汇合。”
梅长君将追兵们隐含恭肃的神情尽收眼底,低低应了一声,扶着桑泠向侧方走去。
两人坐定后,顾府的马车辘辘拐过几条修缮好的官道,停在几株较为稀疏的梅树旁等待。
桑泠已疼得睡去,温暖的车室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隐传来风的呼啸。
梅长君静静靠着车壁,刚想梳理今日种种,思绪便被外间熟悉的碎碎念搅散。
“世子披上披风吧……梅林本就寒凉,此间风又极大,您若是病了,再被王爷知道来了京郊,回到裴府后想必又免不了罚。”
梅长君眸光微动,手指在不经意间探向车帘,却在即将掀开时停了下来。
素手收回,一阵寒风却打着卷,将马车前方的垂帘吹开了一角。
冷风猝不及防地撞入车室,又自梅长君的心头轻轻划过。
月白直裰,鸦青薄氅,略显瘦削的少年背影已有了几分梅长君熟悉的清冷。
她突然怔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扶着车帘。
“去岁一冬无雪,今年怕是虫蝗大作,百姓饥馑临头。钦天监监正尸骨未寒,沈首辅一众只顾向天子认罪,直言罪在臣工。”
裴夕舟望着梅稍上莹白的雪粒,声音染着一丝霜意。
“如今雪落,又有梅树祥瑞作衬,众臣纷纷颂圣,仿佛前些月的一切都为幻影。可宫内一向开支无度,官府仍旧贪墨横行,逐渐沸腾的民怨又岂是一场落雪能够压制的。”
裴夕舟负手立在梅树下,凛冽如刀的风仿佛傍他而起。
马车与他隔得不远,梅长君仿佛能感觉到裴夕舟说话时喉间轻微的震动。
“世子说得这些我可不懂,但您心系百姓,好歹也先惜一惜自己的身子,便随云亭回府去吧。王爷更是一贯不喜欢您讲这些,若是被有心人听到……”
梅长君不禁有些失笑。
裴夕舟喜静,近身随侍中,只有云亭总是管不住嘴,日日在他身旁念叨。
原来少年时便是如此……梅长君暗暗想着,正准备放下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