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谋深算,可惜人终究斗不过天,他唯有三女,却无儿息,至于同族子侄,到底也隔了一层,朕当年选周家长女给你做太子妃,便是看中了这一点。皇太子妃是他的长女,太孙是他的外孙,将来太孙长成,周家绝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外祖家的遗产,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皇太子想到此处,不禁释然,再一想挡在自己和茂珠儿之间的不仅仅的皇太子妃,还有嫡长子皇太孙,又有些气馁,这等关头却不敢叫父亲看出异样,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退将出去。
……
第二日大军开拔,皇帝率领百官,亲自将出征主帅及一干将领送到城外,赐酒之意之后,还饶有兴趣的问了句:“定方家中小女尚且未嫁,却不知要选个什么样的夫婿?也不知长安城中哪个少年有福气,能抱得美人归!”
刘彻笑的感慨:“这孩子打小被骄纵坏了,不像她两个姐姐,性子有些娇懦,臣想多留她几年,舍不得叫轻易嫁出去的!”
皇帝见过皇太子妃,也见过威宁候夫人,至于周三小姐,只隐约听过一耳朵,说相貌不坏,只是不像前边两个姐姐一样精明,是个糊涂美人,闻言失笑不语。
天下总共才多少灵秀,还能叫你家女儿全都占了去?
投生到周家去,运气已经算是顶好,只要别自己作死,这一生还是能活的很不错的。
送走了周定方,皇帝与一众近侍朝臣浩浩荡荡折返回宫,没过多久,就听说皇太子妃传召周三小姐入宫,姐妹俩大吵一场,据说周三小姐走的时候眼睛都哭红了,脸颊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个巴掌印,竟然还挨了打。
事情闹得不小,连皇帝也听了一耳朵:“这是怎么了?”
皇家与周家也算是姻亲,太尉领军在外,周家出了事,他不免要垂问几句。
内侍差人出去打探,没多久就来回话,啧啧称奇:“前些时日周三小姐出门上香,遇见了歹人,亏得佛祖庇佑,中途被人给救下了……”
皇帝大皱其眉:“长安,天下脚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若她真出了什么意外,朕如何同太尉交待?”
见那内侍叩头请罪,又不耐烦的摆摆手:“与你无关,继续往下说,后来呢?”
内侍谢了恩,又小心翼翼道:“周三小姐向救命恩人称谢,一来二去的,便动了心,要委身于他,消息传到威宁候夫人那儿,可把威宁侯夫人给气坏了,专门归宁去劝,周三小姐却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要嫁给那个救命恩人……”
皇帝疑惑道:“那救命恩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能救得了周三小姐,得她青眼,料想是武艺不俗,青年俊彦。”
“嗨,什么啊,”内侍说着,都忍不住瘪嘴:“就是个学了些粗浅功夫的青年,家贫无资,相貌倒还周正,仿佛是来给父亲买药的,可惜长安物贵,他带的那点钱很快就用完了,遇见周三小姐之前,居然,居然……”
皇帝追问道:“居然如何?”
那内侍匪夷所思道:“遇见周三小姐前,居然以乞讨为生!”
皇帝听得瞠目结舌,再去想事情原委,便能体谅皇太子妃和威宁候夫人的恼怒了。
以周家的门第和周三小姐的容貌,找这样一个女婿,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暗暗摇头,连说糊涂,又唏嘘道:“周家这个三姑娘,大抵是被娇惯坏了,哪里知道门当户对的要紧,且她前半生衣食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怕是不能想象柴米油盐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滋味吧!”
内侍也是感慨:“谁说不是呢,也难怪皇太子妃生气。”
皇帝活了几十年,见到的新鲜事也不少,他自己的儿子前不久才跪在面前眼泪鼻涕的要纳个青楼女子为侧妃呢,唏嘘过后,便暂且将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是太尉的女儿,还是让他自己去愁吧,儿女都是债,不到死是还不完的。”
为着周三小姐的事情,皇太子妃在自己宫里边生闷气,一连几日都没出门。
皇太子因着承了茂珠儿之事的人情,倒是着意宽慰几句:“三妹年少,不通世事,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再则,那人既有些胆色,年岁上也算是合适,若是实在拧不过三妹,便应了她吧。”
皇太子妃额头上勒着抹额,神情少见的有些憔悴,疲惫道:“若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就罢了,哪怕是个平头百姓呢,要过饭的乞丐……糊涂啊,周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皇太子看似感同身受的叹了几口气,略坐了坐,问了几句太孙如何,便起身离开,去筹备娶新侧妃入东宫的事情了。
茂珠儿毕竟只是侧妃,不似正妃那般尊贵、是国之储妃,钦天监算了日子,这两天便准备进宫了。
皇太子妃为幼妹之事怄气伤神,威宁候夫人更是一连几日都没睡好,前者身在宫中,不好频频召见,更不便出宫,反倒是威宁候夫人更便宜些,吩咐侍从们备了马车,坐上便可以返回娘家。
威宁候待妻子倒也有些温情,难免谆谆劝道:“三妹是小孩子脾气,越是跟她拧着来,她越觉得自己是对的,父亲此时出征未归,她更没了忌惮,不妨徐徐图之……”
周靖勉强应了一声,吩咐人套上马返回娘家,归宁时脸上忧心忡忡,还家时面庞阴云密布。
威宁候觑着她脸色,就知道此去必然不顺,不想触这个霉头,便只管低着头吃饭,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周靖接连去了几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日索性不再去了,少见的在床上赖了片刻,这才叫人服侍着起身更衣。
婢女递了刷牙的柳枝过去,又捧了香盐,声音又低又轻:“今天是闵氏入东宫的日子呢……”
周靖“唔”了一声,却听外边婆子隔着垂帘回话,毕恭毕敬道:“夫人,柳氏来给您请安了。”
柳氏到威宁候府也有一段时间了,看着倒是规矩,也没听侍奉的人说她作妖,周靖吩咐给她安排了住处和月例,她也乖觉,每天清晨起身便往正房来给侯夫人请安。
头几天周靖懒得见她,后来娘家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更无暇理会,直到今天得了空暇,才心血来潮,无可无不可的说了句:“叫她进来吧。”
时辰还早,外边晨光将将绽开,柳氏穿了身天水碧色的衣裙,衣襟上绣了几朵雅致玉兰,倒将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鲜艳色泽压下去几分,平添几分静好,惹得周靖多看了一眼。
她记得威宁候说柳氏是岳州都督打扬州弄来的,为着要进献给达官显贵,送出去之前大抵都是仔细教过规矩的,柳氏进门之后并不东张西望,只恭顺的垂着眼睫,福身向主母问安。
周靖喜欢懂规矩的人。
进门之后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请安,摆出敬重的架势,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起码这个人不蠢。
周靖不怕她坏,只怕她蠢。
婢女们服侍着她穿戴整齐,周靖自然而然的往椅背上一靠,对着柳氏瞧了半晌,终于说了句:“起来吧。”
柳氏轻轻应了声“是”,直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用视线往梳妆台上一扫,再次福一福身,道:“奴婢来帮夫人梳头吧……”
周靖侧目看她,不辨喜怒。
柳氏被那犀利眸光所摄,局促的捏着衣带,略过了会儿,又鼓足勇气,试探着问了声:“夫人?”
“过来吧,”周靖敲了敲梳妆台,语气轻微,似笑非笑:“梳不好看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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