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首以待。
首都东京失陷之后该当如何、被金人掳走的钦徽二帝该当如何,此后本朝应该南退还是北进,应当求和还是主战,应天府内众说纷纭,谁都说服不了谁。
只是因为先前钦徽二帝遗风,主和派与投降派难免占据上风,主战派艰难支撑,只希望李纲此去顺遂,能说动康王勿要如先前二帝那般一心投降。
没错,经历了前两位皇帝之后,主战派们的底线已经被拉的无限之低——胆小没关系,怯懦没关系,想议和也没关系,只要别投降,陛下就是万古未有之圣君。
李纲走后,宗泽难免忧心忡忡,向儿子宗颖感慨说:“只希望康王有高祖之风,勿要如……”
他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宗颖神情黯然,显然并不对李纲此去抱有很大的希望。
靖康元年二月,宗泽与金人十三战皆胜,上疏朝廷请求调动诸道府合围东京,又发书于附近几个州郡的驻军统领,请求共同出军,结果那几人皆不予理睬,宗泽孤军奋战,然而饶是如此,却也未曾遭逢一败,只是究竟将孤兵少,不得不中途后退。
靖康之役发生后,宗泽得知钦徽二帝为金人所掳,当即率军奔赴滑州,经过黎阳,意图渡过黄河,堵住金人退路,然而勤王之师竟无一队到达,只得黯然作罢。
而此时,宗泽也已经是位六十九岁高龄的老人了。
刚刚才遭逢靖康之役,按照历史上既定的时间,明年这位抗金名将便会过世,死前大喊三声“渡河”,旋即溘然长辞!
李世民骑术精湛,李纲更是马上将军,魏氏出身武家,骑术自然出众,只是一双小儿女年幼,路上颠簸过甚,怕会吃不消。
钦徽二帝都被金人掳掠北上,太宗皇帝的后代便只留下康王这一支在国域之内,细细数之,也不过康王与其长子两名男嗣而已。
李纲虽急于同康王往南京应天府去,此时却也不敢多催,康王年轻体健,自无大碍,可若是因此害的康王世子出了什么问题,他岂非百死难赎?
魏氏深明大义,如此过了一上午,午间停下歇息时,便道:“应天府诸事甚急,太后独木难支,殿下早去一日,天下便早安定一日,您只管与李学士先行,妾身与两个孩儿随后便到。”
李世民初见爱妻,相处的时间连一日都没有,难免不舍与她分离,当下出声挽留。
魏氏却正『色』道:“正值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殿下早日往应天府去主持大局,于天下黎庶而言便是最大幸事,又何必碍于妻小在此,作小儿女情态?只消留下一半卫戍扈从,妾身自能带着两个孩子顺利抵达应天府。”
李世民注视着面前妻子熟悉的面庞,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昔年玄武门之变时她与自己一起登上城楼、勉励士兵的旧事。
他的爱妻、他的观音婢从来都不是依附于他的柔弱蒲柳,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够与他并肩而立,共赏大唐万里江山。
他微微一笑,不再坚持,只叮嘱说:“路上小心,万万保重。”
魏氏笑容恬静,柔声道:“夫君也是。”
李纲眼见这样深明大义的康王妃,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周易》讲否极泰来,是说运气坏到了极点就会开始转好,是不是上天也觉得大怂已经怂到了极点,接连出了两名极品皇帝,现在终于决定给他们一对出类拔萃的帝后夫妻?
不行,回去得找个庙拜一拜,这种事不信不行的。
李世民与李纲辞别魏氏和两个小儿,轻装简行,飞马奔赴南京应天府。
一行人午后出发,接连赶路一夜,第二日清晨时候,天刚刚亮便顺利抵达应天府。
钦徽二帝都被金人一窝端了,宗室除去康王一家外无一幸免,此次李世民入应天府,便是受皇太后之令前来继位。
李纲有意先行入城,令百官来迎,李世民摇头否决,面『色』肃穆,沉声道:“先带我往宗将军府上拜见。”
李纲先是微怔,旋即湿了眼眶,恭声应道:“是。”
说完,拨马往宗泽府上去。
时间还有些早,宗府的门房脸上还有些未曾散去的倦『色』,听闻有人前来拜会,忙近前询问来者是谁,见是自家老爷的熟人李纲,神情中更添几分恭敬,正想问他身边这年轻人是谁,怎的未曾见过,忽的想李纲担了个什么差事,两腿霎时间便软了。
“康王殿下……”
李世民轻轻颔首,又问道:“宗将军可在府中?”
仆从忙不迭前去通禀,李世民则与李纲一道入内,将将走进前厅,便见一鬓发斑白的老者满脸讶『色』,神情激动的迎了出来,正是宗泽。
他也是前不久才起身,听人回禀,道是李纲李学士与康王殿下一道来访,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李纲亲自去迎康王入京,此事宗泽自然知晓,只是这一行人如何会来得这么快,又怎么不先入行宫向皇太后问安,反倒先往自己府中来?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政治信号。
这位年轻的、宗室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康王殿下,显然是主张北伐、收复失地的,否则,又何必初入应天府便往自己府中来?
宗泽迅速想明白此事,心绪大为激『荡』,眼眶随之湿了,正待躬身行礼,却见康王殿下先一步向自己郑重一礼,弯下身去。
宗泽忙道:“殿下不可!”说完,自己跪了下去。
李世民一把将他搀住,坚持道:“将军抱忠义之志,为国忘家,目睹君父之陷于涂淖之后数日间举义兵十万余人,如此大义,还请受构一拜!”
宗泽年近七旬,为国家风里来雨里去几十载,君主不解,同僚『惑』之,只凭一腔热血维持至今,现下听康王远道而来如此赞许称慕,岂能不动容感念?
再思及靖康之耻,家国之辱,当下怆然泣下,语不成声,李世民与李纲亦是垂泪,更咽不已。
山河倾覆,生灵涂炭,这等惨烈时节,早不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了。
宗泽迎了李世民往内室去就坐,这一次李世民没再推辞,往上手落座,李纲在侧相陪,仆婢送了热茶过来,旋即便合上门扉,让内里三人安静议事。
靖康之役才过去不久,几人难免提及此事,再之后,不免说起当时行军诸事乃至于东京应对之法。
宗泽见康王英明神武,有太/祖皇帝之风,又兼他此时乃是帝位的唯一继承人,不免婉言规劝,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辙,李纲在侧,也随之附和,只是说着说着,话题就变了味儿。
宗泽道:“金人弱于文义,却也有其过人之处,纯粹野蛮式的骁勇,往往能……”
李世民摇头,嗤之以鼻道:“乌合之众而已,又何须惧之?我只需率领一支轻骑深入敌中,攻之『射』之,贼自『乱』耳,届时乘胜追击,必然叫其溃败退却!”
宗泽:“……”
李纲:“……”
虽说前两位皇帝是菜『逼』,专心投降不想打仗,但康王殿下你也没必要这样吧。
过犹不及了啊喂!
大怂还能不能更好了,上天还能不能派个正常点的皇帝过来?!
算了,好战总比爱投降好。
宗泽跟李纲的心情有些复杂,李世民却只是笑,并不过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他相信以后这二人会相信自己的。
李世民在宗泽府上停留了一个时辰,便起身辞别,往宫中去拜见皇太后孟氏。
同时,百官闻讯前来拜见新君。
孟太后是个苦命的女人,出身名门,品貌端庄,只是因为太过端庄持重,不为爱逛青楼的昏德公所喜,被废黜出宫,可是祸兮福之所倚,也是因此她躲过了一劫,没被金人劫掠北上,当真是一啄一饮,皆有天定。
此时见了李世民,孟太后并不骄矜自诩,和颜悦『色』的与他说了会儿话,谈及靖康之役时,终于落下泪来。
“『妇』道人家,身居宫外,不知朝政该当如何,只盼新君声名,光复河山,迎回二帝,血靖康之耻。”
李世民面有戚『色』,恭敬应声。
百官之中有消息灵通之人,听闻康王入京之后便先往宗泽府上拜见,就知他乃是倾向于主战一系,暗自皱眉之余,又觉得这位康王殿下未免太过天真,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没遭受过金人的毒打。
到底是年轻人,吃几回亏就知道了。
皇太后下了懿旨,康王又是宗室之中仅存的太宗之后,百官自无异议,是年五月一日,康王赵构于南京应天府即位,改年号为建炎,遥尊北方二帝之后,登基称帝,又册嫡母孟氏为皇太后,正妃魏氏为皇后,世子赵泽为皇太子,幼女赵长宁为晋阳公主。
新帝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清查投敌叛国之人,从重罚之。
宰相李邦彦力主割地求和,留守东京之时,竟下令处死向金军营中开炮的士兵,辱国之甚,着去其官,抄没家产,满门抄斩;
开封府尹徐秉哲为讨好金人,大肆搜捕东京『妇』女,整车整车的运往金军营帐,着去其官,抄没家产,满门抄斩;
吏部尚书王时庸叛逃金朝,为其开门引路,奴颜婢膝,人称金人外公,着去其官,抄没家产,满门抄斩……
新帝刚刚登基,便杀了个人头滚滚,投降派与主和派人心惶惶,纷纷上疏抗议,本朝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陛下何以如此?
李世民微微一笑,旋即冷下脸去,当庭传杖,令刑杖四十,进言者二十余人,其中过半被打断了脊骨,最后起身不得,满身血迹,被拖出了前殿。
满朝臣工一时寂静无言,主和派噤若寒蝉,主战派却是目『露』雀跃欢欣。
李世民淡淡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时移世易,规矩自然要变。”
有文官战战兢兢近前,颤声道:“陛下,祖宗之法岂可变更?”
李世民道:“祖宗之时,可曾有过靖康之耻?”
一时满殿寂静,无人做声。
宗泽年老,眼见新君一扫沉疴,朝局大有焕然一新之态,心中郁结尽释,当即便上疏请求领军出征。
李世民却知晓原本历史上这位老将唯有一年寿数而已,当下再三挽留,请他负责节制禁军与南京守军,同时,又将一项任务交付与他。
宗泽听后怔楞良久,最后起身郑重拜道:“臣领命,必不敢有负陛下所托。”
卯时中(早晨六点),天光将亮,宗泽披挂整齐,往新帝寝宫清明殿前去敲钟,三声之后,往寝殿之内去,扬声喊道:“赵构,你可还记得靖康之耻吗?”
新帝起身,声音硬如磐石:“一日未曾雪耻,一日不敢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