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从长计议便是皇上单方面做了决策。
皇后有孕,梁家女眷及幼儿被赦免死罪。梁家褫夺公爵,梁家一族遣送祖籍贺州,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这个决定,开了先河第一例,可谓是皇恩浩荡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动荡该结束之际,朝廷上突然又霹下一道雷——致仕多年的老太尉顾靖重回朝堂,然而上书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弹劾十六年前信国公构陷裴家一门惨死之事。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惊了。
十六年前,镇国将军府一门二十三口抄家斩首的事闹得轰轰烈烈。老一辈们曾亲眼目睹战功赫赫的一代将军凄惨陨落,菜市口血流成河的一幕至今也未能令他们忘记。
当得知裴家一门居然是被信国公构陷时,埋藏于心底的那份同情顿时化成激怒,纷纷上折子附和顾太尉。
此前在皇上面前吃了一肚子憋屈的清流党看到了机会,也争相为裴家讨公道。
早朝上,皇上听了半晌,最后将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裴荇居身上。
“裴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裴荇居一身紫色官袍清骨端正,天知道,他为了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听闻皇上出声,他两步出列笔直地跪下。
“皇上,臣有罪!”
话落,大殿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堂堂天子宠臣裴荇居罪从何来。整个大殿内,唯独皇上、顾太尉和沈祎脸上的表情平静。
“哦?裴爱卿何罪之有?”
“臣犯下欺君之罪!”
嘶——
诸位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这句话令许多人一头雾水。前头还为裴家之事奋进激昂,后脚裴荇居莫名其妙请罪。
突然,有人猜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下一刻裴荇居的话将这些人的猜想得到验证。
“臣......”裴荇居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真实身份乃十六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第三子,裴衍。”
轰地,像是水入油锅,大殿上人人震惊得合不拢嘴。短暂地安静后,顿时炸开来。
“他居然是裴璋之子.......”
“裴璋之子居然在朝堂上,我等共事多年竟是没看出来......”
“苍天有眼啊,裴家还留了一后......”
有人想起当年的裴家惨不忍睹的场景忍不住流下泪来,抬袖揩了揩眼角:“裴将军铁骨铮铮有情有义,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幸好啊,幸好裴家香火还在。”
“是啊,裴将军在天有灵看见这么优秀的儿子该欣慰了吧。”礼部尚书也万分感慨。
难怪呢,他就说天底下什么人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令他馋得不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裴璋。
待众人声音安静后,顾太尉跪下来:“皇上,镇国将军裴璋之死何其无辜,裴家数十口何其无辜。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奸人害死,至今枯骨还埋在异国他乡,又何其无辜!天理昭昭不可诬,圣上是英明的天下之主,还请还裴将军、还裴家一个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陆陆续续地,大殿上的官员们跪下来,最后异口同声地、排山倒海地为裴家申冤。
密密麻麻跪着的官员中,裴荇居以额贴地,匍匐在最前头。
无人知晓,坚强了一生的裴荇居,这次却红了眼睛。
.
就像所有的冰雪都会在春天里融化,所有的黑暗都会在黎明前消散。含冤十六年的裴家,也终于沉冤昭雪。
熙佑年五月,皇上李瑾煜在朝堂上下了道圣旨,追还镇国将军裴璋一生的荣耀,亲自为裴家平反了沉积十六年的冤屈。
至此,裴荇居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这天,春光明媚,裴荇居一身居家素衣坐在庭院。墙上的紫薇花爬满了整座屋檐,五彩灿烂的花朵儿在朝阳和清风中摇曳。
“裴荇居?”庄绾端着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脸看他。
须臾,裴荇居合上书:“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庄绾眨眼,又问:“不用上朝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裴荇居莞尔。
裴家的罪名虽洗清,但他隐瞒身份入仕确实犯了欺君之罪。有冤当申,有罪当罚,一码归一码。
于是李瑾煜罚了他半年俸禄,并禁足在家。
“老实说......”裴荇居含着点笑,缓慢道:“感觉确实不错。”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战战兢兢,不用案牍劳形,不用呕心沥血。就这么简单地坐在庭院,观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很是惬意。
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喜欢的人相陪。
“若是可以,”他又道:“我想致仕归隐从此不问朝政,与你居三五间小院,种豆栽瓜,平平淡淡过日子。”
“你想让我跟你去种地啊,”庄绾撇嘴:“想得美吧你,我才不要。”
裴荇居挑眉:“为何不要?你此前还说喜欢恩师那样的生活。”
“是喜欢没错,”庄绾理直气壮:“可我喜欢的是三五小间,庭前花开诗情画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啊,可不是吃苦的日子。”
“..........”
“我这种人吃不得苦的。”庄绾一脸认真。
裴荇居斜眼睨她,无语一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晚些收拾收拾,我带你出门。”他突然说。
“去哪?”
“可还记得此前说要送你的礼物?”
庄绾眨眨眼:“到底是多大的礼物,还得出门才能看?”
“嗯。”
她唇角翘起:“行啊,那我打扮好看些。”
说完,她把盘子往前一推:“新鲜出炉的核桃糕,我加了满满三勺蜜糖,趁热吃哈。”
说完,她起身,迷死人不偿命地抛了个媚眼:“那我去打扮了?”
裴荇居眼底盈满笑意,咳了咳,故作矜持地拿起书。
余光瞥见庄绾像只蝴蝶似的跑出游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