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风按住他:“别念了,这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侠义会就是天罚派,管帮主就是上官判,韩皋就是侠盗高函。”他来之前着意打探过有关天罚派的消息,因此尽管自命侠盗的高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贼,他仍能熟知来龙去脉。
季舒流皱眉:“咱们江湖中人偷个东西算什么大事,这高函毕竟不是故意把人气死,最后也悔罪了,天罚派何苦非要他偿命不可。”
秦颂风道:“说来话长。当年那个失主为人吝啬得出奇,把钱都锁在地窖里,亲儿子都不许用,全家人十几年不添新衣服,补丁打得跟乞丐差不多,连请客吃饭都舍不得上荤菜。失主平生唯一的爱好就是每隔几年买一件做工精细的宝物,拿几十把锁锁在一间只有他自己能进去的密室里,一有空就钻进密室把玩,等玩够了再转手卖出去。乡里人一向瞧不起他。
“发现宝物被高函偷走之后,失主没有立刻气死,最开始只是头晕吐血,自己挺了两天挺不过,叫来郎中看病,风声才走漏出去。你想,这么一个的人因为家中失窃被气病了,乡里人能说什么?”
季舒流道:“说风凉话。”
“没错。”秦颂风道,“后来这人病死了,乡里人也不同情,只当笑话看。”
季舒流眨了一下眼睛:“但天罚派同情他?”
秦颂风道:“天罚派向来是为死人说话的。他们觉得,死人不可能替自己辩解,失主已经死于无妄之灾,旁人还揪着他为人吝啬这种小事不放,太过分了。所以一开始他们没急着抓高函,反倒去查死者的生平,最后真查出死者十年前有过赈济灾民的善举,虽然捐的钱不多,对这么吝啬一个人来说也是难得。
“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并没挽回失主的名声,乡里人反而嘲笑他当年捐得太少。天罚派上下都感觉义愤填膺,又不可能出手惩治这些普通人,只能迁怒于高函。”
季舒流无意识地捻着手中的书页:“其实天罚派的想法不无道理,只是不该迁怒。……我明白,他们不过是一群愤世嫉俗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完全公正。”
“往后翻吧,”秦颂风催促,“天罚派突然消失的真相,多半就着落在高函的女儿身上了。韩青娥,应该是谁?”
※二※
楔子里的陈年旧事被翻过,下页的第一折里,青娥已然长大成人,学得精妙刀法,嫁给了当初意气风发的“管帮主”。
就像……燕山派仇凤清嫁给了上官判一样吧?
季秦二人不约而同地从纸页间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回戏文上。潘子云不算细腻、却总是情绪激扬的文字在他们眼前迅速掠过。
“我父为侠盗,我亦为侠女。餐风宿露了恩仇,单刀长作天涯旅。”戏中的青娥自从嫁入侠义会,与众侠士一道奔波于江湖之上,同甘共苦,并肩浴血,会中人人赞她为“浑身是胆的英豪女子,穿戴裙钗的生死兄弟”。
她杀死许多为祸一方的悍匪,救下许多惨遭欺凌的老幼。每当夜深人静,她时常躲到暗处,向亡父倾诉,自己如今侠名赫赫,已经远胜爹爹当年。
直到某日,侠义会追踪一伙掳掠妇女的海寇,乘船登上他们盘踞的海岛。一番打杀过后,海寇被尽数剿灭,获救的数十名无辜女子却令众侠为难不已。原来她们出自礼仪教化兴行之乡,百年来从无失节之女、再醮之妇,如果被送回家中,唯有自尽而死,才能洗清耻辱——纵然不肯自尽,也会有人帮她们自尽。
季舒流轻声道:“海风寨,节妇村。怪不得那位老仵作说,当年节妇村失踪的许多女子连尸骨都没找到。顾名思义,海风寨真正的老巢当然在海里。”
真心想做贞女烈妇的早在被掳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获救的女子们都不想死,她们跪在众侠面前号哭哀求,只要不把她们送回家中,情愿今生为奴为婢,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侠义会除管帮主之外还有两个重要人物,年长的叫邢先生,年轻的叫书先生。年轻的书先生对这些女子动了恻隐之心,但年长的邢先生却认为,礼教乃是正道,众侠只该做好行侠仗义的分内事,何必为失节女子的性命而辱没礼教之乡的百年清誉,不如把她们送回家去,听凭自家父母夫婿定夺。
何况,一群大男人窝藏这些青年女子,传出去有伤众侠的名声就罢了,万一兄弟们把持不住犯下大错,岂非难以处置。
二人各有支持者,管帮主一时也未能定夺,任由他们争论。
于是,青娥苦等多年,用性命搏来的机会到了。
她首先骗丈夫出海巡查两日。没了管帮主的约束,再加上青娥伪装中立,说些微妙言语煽风点火,争论中渐渐生出许多恶意揣测。书先生年轻气盛,骂邢先生借口礼义廉耻,实则丧尽天良;邢先生愤然回击,骂书先生伪装悲天悯人,实则贪恋美色。
侠义会的裂痕迅速加深,青娥又在火上浇了一桶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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