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鲁镇

    绍兴，就是我印象中的鲁镇。

    四年前曾在绍兴逗留过一日，兴许是脚步匆匆，当时对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并没留下只言片语。近日重读鲁迅全集，才又勾我心底关于绍兴的点滴记忆。

    同绝大多数国人一样，最早知道绍兴，是从小学语文课本里知道鲁讯开始的。到得绍兴，首先想的便是要去追寻一代巨匠的足迹。“绍兴鲁迅纪念馆”的馆名为郭沫若亲笔题写，可以想像得到，身为文学家、历史学家的郭沫若老先生在醮墨落笔时必定是揣着一颗十分尊敬的心。而当我等凡夫俗子仰望这七个大字，自心底升起的更是对鲁迅先生的崇敬。凭吊鲁迅故居时，我是高高地抬腿迈过那一道道门槛的，我不敢踩在上面，也不敢触摸那些旧物，总觉得如不这样做便是对先生的不敬。老屋很大，门是一重接着一重的，支撑砖瓦的栋和梁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染成墨色，很久没住人的房间里陈列着一些古旧的家具和器皿，或以蜡像的形式复制了一些早已遗失的镇风民俗，光亮经一个个木格式窗户的过滤变得零落而破碎，从天井上方洒下的阳光也一直是歪斜的，这一切让人隐约看到一百多年前封建王朝没落的佝偻背影，也感受到那段历史的苍凉。

    生活在这片暮气沉沉的深宅大院里，难怪少年“迅哥”会对外面的世界越加地向往，老屋后相传叫作“百草园”的大菜园便成了他的乐园。百草园还是那个百草园，依然有碧绿的菜畦，有光滑的石井栏，有高大的皂荚树，但今天走在园里再也听不到油蛉的低唱和蟋蟀的弹琴声了，也不用害怕会有美女蛇来叫自己的名字，至于先生儿时的无限趣味更是永远找不到的了。这百草园曾连同老屋一起卖给宋朝理学家朱熹的子孙，让远离故土的鲁迅感到很痛心。而当我们面对已辟为鲁迅纪念馆一部分的百草园，不得不生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待看清楚了“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的画幅，我才确信自己真的来到了三味书屋，且一切都觉是这样的熟悉。因这书屋早已被定为文物，游人都只能门前止步，致使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没能看清楚鲁迅书桌上的那个“早”字，最是无奈。就是这个自强不息的“早”字，鞭策鲁迅在此苦读五年，然后跨过祖宅高高的门槛，像百草园里的云雀直飞云霄，力图用奋笔疾书的呐喊来改造国民性，成就为中国现代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确，正是这样一个“早”字，引得全国的课桌上刻下了无数个“早”字，虽然很多人在儿时刻下“早”字的时候只是简单模仿，但随着日后读了更多的鲁迅作品，终将这股力量渗进了自己的血脉。

    自强不息，实乃绍兴的精、气、神。相传夏禹治水成功后曾在这里拜会各方诸候，远在春秋战国时代的越王勾践就是在这会稽山下卧薪尝胆，东晋南渡后的谢安、谢石也是在这镜水间东山再起，胸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曾为这方百姓主政，直到近代秋瑾女杰还是在这鉴湖之畔舍生取义。还有王羲之、陆游、徐渭、蔡元培、周恩来都在这块土地上留下过深深的履痕。因而，毛泽东赋诗曰绍兴为“名士之乡”；也正因承载了众多名士的志向，绍兴的水乡韵味比起诸如周庄、同里、西塘来，少了些“小桥流水人家”的飘逸，没有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婉约，更多的是一份历史的厚实感。走在古街深巷里，或撑只乌蓬船在小河里迂回，一如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历史长廊中，每一块青石板，每一座石拱桥，每一片砖瓦，每一面店幡，都给人沉甸甸的感觉，甚至连那屋顶上荒草的一摇一摆，也似乎就是古镇跳动的脉搏，异乎寻常地顽强。

    老街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们聚在老槐树下讲着古城旧事，也许他们认为只有这样，讲的故事才算得上原汁原味。而外来的游人要亲身体验百年鲁镇的纯正敦厚，就应该走进鲁迅堂叔周仲翔于1894年创建的咸亨酒店，在柜台前伴着一碟茴香豆，慢慢地品两盅绍兴黄酒。只可惜时间伧促，我只好在都市化的大酒店里点了几个绍兴小菜，虽也是喝着绍兴黄酒，却终究未能品尝出地道的鲁镇风味，这不免是此行的一大遗憾。然而古韵日渐消退，确实是绍兴老城正遭遇的现实尴尬。由此，我不得不担心若干年后，只能循着鲁迅的笔墨去祭奠这个令我们魂牵梦萦的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