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

    1

    曾经令我们非常自豪的那一箱文学名著，现在却成了全班最大的心事。越是临近毕业，越是郁结心中。心结越集越大，越集越大，终于在班上爆发了。

    “给老大说一声，干脆分了算了。”有人首先吼出一声。

    “要得！”一群人大声附和。

    “要不得，书的价钱不一样，都想要贵的，哪个想要便宜的哇？这样要分出问题。”班长葱头儿反对。

    “那就抓阄，抓到哪本算哪本好了。”

    “书是72本，我们班54人，咋个抓？”

    “做108个号，每人抓两个，抓到空号的自认倒霉。”

    “大家看这办法要得么？”

    “要得！”

    “那我们去跟船长说一声。”葱头站了起来“李华，周心敏，我们一起去。”

    班主任的办公室里。

    “碧老师，我们商量过了，现在大家快毕业了，我们班的那一箱子书，我们商量了一个处理办法，你看行不行。”葱头儿说出了我们的想法。

    “分了？要不得，我觉得要不得。”

    “碧老师，我们觉得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了。这样吧，我们送你一套你最喜欢的书，你先选，我们全班都签上名字，作个纪念。”我忙说。

    “说到哪去了，我才不要你们的书呢。既然这样，那我想想”

    还想什么。你那么喜欢书，给我们上阅读课的时候，你一个人坐在我们中间，老僧一样，神了莫不是你想拖，拖到我们毕业的时候，就把这些书据为己有？好啊，老碧，有你的我在心里乱想老师之所想——从平时的为人看，船头儿不像这样的人啊？

    “我在想，这些书，要送给那些最爱书的人，才有意义。”船长说到这里，若有所思。

    嘿，我想船长也是偏向成绩好的。我们都是船长的宠儿，学习好，爱读书，给老师挣够了面子。老大的意思是是要把这些书当奖品奖给学习好的人吗？万岁，船长。我有机会得到我喜爱的飞鸟集了

    我在心里热烈地想着。

    我是老大的前任科代表，班上有名的一枝笔，妙笔生花的作文常受到班主任+语文老师=船长的表扬。老师都是爱优生的，没有错！

    “想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最爱书的人得到这些书呢？”老大还在想。

    “奖励呗。反正这一段时间学校在举行诊断考试，制定一个规章，每次奖励前十名什么的，激励一下士气。”我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玉聪，你的意见？”班主任看了葱头儿一眼。

    “我觉得李华的想法有不妥这处。都快三年了，大家的成绩基本上定了型，要是奖励前十名，还不是每次都是我们几个得，显然不公平。”

    “周心敏，你呢？”船长看着副班长轻声地问。

    “我觉得李华的想法也有道理。不过，对于进步大的，也可以奖励。”周班长有点支持我。

    “把李华和周心敏的办法加起来就完善了。”班长当起了和事佬。

    “我觉得还是要不得。有些同学很爱书，但成绩又不够理想，既考不进前十名，又不能大幅度进步，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书，是不可能的。”班主任一棍子打死了所有的人。

    “那干脆拍卖算了，”班长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是那么喜欢书，就出点钱去竞争。”

    嘿，班长这办法对。只是出钱，出钱学生哪有钱，不现实吧。我想。

    “我看玉聪这办法新鲜，和我想到一路去了。不过涉及到钱的事情，不晓得大家愿意不？”

    “那我们今天班务课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班务课上。

    “同胞们，我们班的图书银行即将破产。”讲台上，一向老成持重的班长沉重地幽默了一下，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我们跟船老大商量过了，他不同意分书，他同意我们进行资产拍卖。”

    “咋个拍法？”下面的人觉得好玩。

    “不管啥子书，5角起点，大家看要得么？”

    “哇！”“要得！”“好！”“好久拍？”

    教室里一片沸腾。

    “好了，好了，大家静下来，先别激动！”

    班主任做了个暂停动作，大家静了下来。

    “下周搞吧，大家先去准备点钱。”班主任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这次综合实践，锻炼大家执着、果断的能力。你喜爱的东西，就要努力去争取。通过竞争得到的果实才是最甜蜜的。必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我们需要付出代价，甚至会是很大的代价，直到成功。”

    班主任的演讲一向动人，教室里非常安静。

    “孩子们，回想这三年来，风风雨雨，艰难险阻，我们一起手拉手肩并肩走过。”船长动情地开始回忆过去。

    2

    船长讲到了我们刚进中学时在小学借教室上课的情景，就像是没有家的孩子似的。一说起这一年，班上每个同学都动了感情。

    那时学校的新教学楼还没有修好，教室紧张，新一年级有三个班要到小学借班上课。我们运气差，分在了一班。命中注定要在小学读七年书了。我心里不服气，编了一首打油诗，后来居然流传很广：

    一二三班

    吃苦在前。

    没有教室

    往小学安。

    报名的时候，班上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1米7的个子，长相一般，络腮胡，黑牛黑牛的，像个农民，又像是水手。不用说，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他说他姓碧，碧血丹心的碧，名文华，文明的文，中华的华。他说话斯斯文文的，和长相很不相称。唯一相称的，是戴了一副眼镜。我们猜，这家伙看样子外强中干，可能好欺负。

    报完名后，量身高，测视力。他解释说，编座位用。还说，要给每个学生建立一个成长档案。我们在教室里闹哄哄的，人家班报完名就放人了，就他多事。待到11点多时，折腾完了，他叫愿意扫教室的同学留下来扫地，不愿意的就可以走人了。大家哄的一声，立即蒸发，结晶的只有几个女生，和我们几个男生。我留下来，一是想在新班主任面前挣点表现，二也想看看这老几的笑话。果然，留下来的人都想回家，草草扫了一下了事。班主任看地没有扫干净，说了一声：“连地都扫不来，我教你们。”说完，拿起扫把就开始重扫。我们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农民娃娃，哪个扫不来地？何必那么认真呢。

    班主任的地扫得很干净，扫了几个平方后，满头大汗，说：“以后地就要这么扫。”

    我们拿起扫把，又扫了一遍。

    黄小刘莎她们几个女生去外面买了冰糕，没有给我们，给了班主任一个。班主任居然被腐蚀了。

    后来，他实施了一系列新政。比如说，扫地一天只认一个人。一个人咋扫得了？找同学帮呗。今天我帮了你，明天你就帮我，得到流动红旗为止。同学之间要团结，这就是团结。这一招还真灵。那些平时不帮人的，到自己扫时就是孤家寡人了。再比如说评“红花少年”评啥红花少年啊，幼儿园的把戏。我们都笑班主任老师天真得可爱。一周下来，他还真评了。有违纪的就评不上，评不上的要反省，次数多了要书面反省。评上的，只不过不像幼儿园发一朵红花带回家去，而是用红笔在贴在墙上的名单上画一朵红花。什么事都怕认真，他一认真，小小的红花就管用了。最不可理喻的是他叫我们把教室里的废纸和饮料瓶放在指定的位置，收集起来，集多了拿去卖。第一次是他带我们班干部去卖，以后就是学生自己去了。轮到我去的时候，多丢人啊，卖烂荒的！卖到的钱做什么？做班费，主要是还贷款。第一学期，班主任说我们农村娃娃书看得太少了，准备去买一套文学名著，叫大家捐点钱，不论多少。我们就5角1元地捐，班主任自己捐了10元，一共才几十元，离买够一套书还差得远——一套书要400多元。班主任看捐不够钱，就向我们借，动员我们把压岁钱拿出来，等卖了废纸后再还。“借钱是有利息的哦。”班主任半开玩笑地说。

    “好多哇？”有人问。

    “一根棒棒糖。”班主任更像是开玩笑。

    班主任深知身教重于言教，自己带头借了50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看班主任比较仗义，也就支持一下他的工作，大家5元10元地投资，很快就积够了钱。星期天，班主任叫上我们几个心腹干将，一起进城到新华书店买书。老师有一种什么卡，拿出来之后书就可以打八五折。买好了书，班主任说我们难得到书店来，不如就看半天书再回去。我们就在书店看书，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都是免费的。我特别喜欢新书，一打开，就有一种香，就像花开了一般。不知不觉就是中午了，老师说我给你们办招待，走，吃南华。南华是名小吃，品种多得很，什么红油水饺，小笼包子，抄手，肉松面多香啊，至今一想就要吞口水，因为好多是我第一次吃到的。

    后来，通过卖废纸，一学期几十几十元的，没到初三，我们竟然还清了贷款，还有余钱订杂志。每一次还贷的时候，班主任都要支付利息——一根两毛钱的棒棒糖。当然，钱不是班费出。说也怪，我也吃过5角的徐福记，就是没有老师给的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棒棒糖好吃。至于老师的那50元借款还没还，我们似乎都没有人挂在心上，班主任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我们觉得这个黑脸书生还够哥们儿，渐渐地也就喜欢上他了，明里暗里都叫他的昵称：客气的是船长，时髦的是老大，头儿，一般的是船老大，船头儿。背地里也叫老碧，也有时直呼其名。

    不过我不大喜欢船头儿，原因是他在初二时不让我当他的科代表了——让我当学习委员。他让青春美少女黄小刘莎两个来当。典型的重色轻友。这两个女子天天围着老大转，尤其是刘莎，亲近得像是老大的女儿，亲近得好多男生都冒酸了。那次老大打球扭伤了脚，走不得路，当着大家的面，刘莎把老大从办公室搀进教室上课，我们一片哗然，她没事一般。小人得势，天天在教室里催我们交作业背书默写朗读课文等等等，烦，老大还表扬她们，说是负责，要其他科代表向她们学习。我情愿当科代表也不愿意升官当什么委员。科代表天天亲密接触老师，有机会当面得到指导，学到绝招。我的作文水平就是在当科代表时达到登峰造极的，还在市报上发表过呢哎，谁让我们的班主任不是个年青漂亮的女老师呢？或者我是个甜甜小女生就好了。

    3

    “孩子们，”船长深情地说“三年来，为了聆听这些伟大作家的教诲，我们历尽千辛万苦，买齐了这套中学课程标准推荐的所有课外阅读文学名著，还订阅了读者散文月刊。我们利用课余时间，和一颗颗伟大的心灵对话。无论是童年的高尔基，还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奥斯特洛夫斯基，无论是繁星春水的冰心，还是飞鸟新月的泰戈尔，无论是三国水浒，还是西游红楼，也无论是名人传忏悔录，还是朝花夕拾傅雷家书相伴着我们在书香中走过了三年。对于每一本书，每一本杂志，我们都充满了感情。现在，我们就准备为我们的这些老朋友寻找最爱它的主人！”

    掌声响起。

    “有请班长玉聪同学来主持拍卖会。”船长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掌声再次响起。

    葱头儿领奖似的微笑着走上讲台。三年来，他长得比船长还高，一张娃娃脸，没笑也像是在笑。

    “ladies and gentlemen，”翻译一下，葱头儿的意思是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宣布，兴德中学o三级一班文学名著拍卖会正式开拍！——大家给点掌声。”

    掌声笑声和怪叫声一起响起。我看船长，也乐呵呵地傻笑。

    “这些书，本本都有我们伟大船长的亲笔金玉良言和亲笔签名，x年后，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和回忆价值。现在开拍——掌声！”

    又是一阵掌声笑声和尖叫。

    “第一本，英国伟大航海家冒险家兼作家笛福先生的鲁滨逊漂流记，定价12元，拍卖底价，5角。”

    “5角。”

    “我出1块。”

    “两元。”

    “两元第一次，两元第二次，两元‘啪’！”班长用黑板刷一拍“成交！”

    一向不引人注意的向小意夺得头筹。船头儿对着向小意翘起了大拇指。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冰心的崇拜偶像、印度伟大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

    我最心爱的书来了，没等班长说完，我脱口而出：“两元！”

    我口气很大，一时竟没有人竞争。

    “两元第一次，两元第二次，两”

    “两元五。”一个女生的声音，我一看，周心敏。

    “3元。”我一咬牙。

    “3元5。”存心与我作对。

    “4块！”

    沉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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