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靠在沙发背上,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垂落下来,有些凌乱地洒在光洁的前额上。西装外套丢在扶手,他的白衬衫从领口向下开了至少四个纽扣,大半个胸膛都暴露在外——相对于纯粹的白种人,他的毛孔太细腻,体毛也少,以至于突显出的光滑皮肤与结实肌肉,在冷光灯下看起来仿佛是用浅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引诱着观者的目光沿着那些健美的线条继续往下,探索隐藏在衣物中的其余部分。
这会儿正有两三只涂着不同颜色指甲油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游移,浓妆艳抹的女性热情高涨地挂在他身上,齐臀短裙在他的大腿间研磨。
要是往常,罗布会好好欣赏一番这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过今天他完全没这个兴致,直截了当地走上前:“好了姑娘们,该把他还给我了。
其中一个戴着大圆耳环、颈上纹身的金发女孩,带着好事被打断的暴躁神情抬头瞪他:“带着你拙劣的手段走开,小子,他是我们的!你想挨我的兄弟们的拳头吗?”
罗布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摸出证件,金色徽章晃了一下后迅速收起,快得令人根本看不清字眼,“禁毒署。你们要跟我回去做个尿检吗?”
那三个女孩脸色一变,拎起各自的包悻然逃走——在这种地方,没几个人没尝过迷幻剂之类软毒品的滋味,搞不好她们的手提包里就有现成的货。
罗布没理会她们,上前摇了摇眼神迷离的黑发搭档,发现他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无奈之下只得半扶半拖地将他弄出夜店,塞进车里,开到位于曼哈顿东86街的公寓,用对方口袋里掏出的钥匙开了门,颇为吃力地将他扛进房间,泄愤似的丢在浴缸里。然后操起花洒,将水流量开到最大,朝那个酒气熏天的家伙劈头盖脸地淋去。
在冷水刺激下,黑发探员似乎顿时清醒了不少,双手捂脸冷静片刻,而后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抹,脚步虚浮地试图起身走出浴缸。
罗布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语气中交织着担心与不满:“里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一项酗酒的爱好?”
“那好像不是你的专利吧。”对方表情冷淡地回答。
罗布噎了一口气,转而又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里奥?劳伦斯!他绝不会抛下手里的任务,一个人跑去夜店买醉,因为他比谁都热爱着这份工作!”
“所以我请年休假了。”里奥不为所动地甩开了他的手,“从我踏进调查局到现在,整整八年,没有请过一次年休假,之前唯一的一次带伤假也夭折了——我就不能完整地休一次假吗?”
罗布无言以对。看着他边走边脱掉湿透的衣物,一路随意甩在地板上,最后赤裸裸地走到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休闲服套上。即使百分百确定自己是个异性恋,绿眼睛的探员仍忍不住别过脸去,仿佛另一个男人的完美裸体是炫目的阳光,看久了会灼伤视网膜。
“可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不管,无论是这个案子,还是……他。”罗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之间矛盾重重、问题严重,也知道他欺骗和利用了你——不,是我们,我也一块儿上了当,被他伪装出的人格耍得团团转。这确实令人十分愤怒、痛恨,以及有种深深的耻辱感。可我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虽然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为某种只可意会的感觉选择最恰当的描述,“你记得我们曾经查过的文物走私案吗?那幅价值连城的中国古画?从外表看,它完完全全是另一幅画,不论我们是用碳14、红外线,还是用别的什么检测方式,都查不出什么蹊跷,当时我一度以为我们彻底搞错了,它根本就不是那幅古画。直到你从中国请来一位裱糊大师,将它表面的一层宣纸慢慢撕开,露出下面真实的面目,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画中画’。那么多先进的仪器都无能为力,而只有凭借浸淫此道多年的经验与感悟、凭借最古老而睿智的技术,才能将那层薄如蝉翼的假象揭开……”
“你想说明什么?”他的搭档反问。
“也许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我依然觉得——杀青就像那幅画中画。”罗布停顿了一下,说:“不论下面隐藏的究竟是什么,真容绝不是表面上的那一张。”
“那又怎样?他不是名画,我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去探究丑恶的表象下面是是否还有更丑恶的真相。抓住他,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里奥弯腰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两手抱着太阳穴,大脑深处传出绞痛感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我不相信你会轻易放弃,追逐黑暗背后的真相是你近乎本能的执着。”罗布不死心地劝道,“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你也不会垮塌,更不会借酗酒逃避,你不是这种人!”
黑发探员从手掌中抬起头看他,墨蓝色虹膜周围的血丝,与眼眶下幽深的青色阴影,将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难以掩饰地渗透出来,“——你知道我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吗?”他忽然转了话题。
罗布怔了一下,“昨晚?”
“三天前。从抓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法入睡了,一分钟也睡不着。”里奥事不关己一般漠然说道,“你知道一个人如果完全不睡觉,能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