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得连眼泪都开始哭泣

些的心，总是能承载得多些。而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承载我的灵魂的人，这很小的要求，小到没人可以做得多。于是这个要求就成了海那么大的容量，每个人需要的都是海的怀抱，而不是把自己的怀抱变成海。亦素曾经可以。

    但如今，亦素能做的，就是看着我写稿子，因为没人管得了我，我不听任何人的，除了她。所以，亦素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我开始哄她：我给你唱歌听吧。噢，对了，我不会。我给你跳舞看吧，晕，一定比哈摸还难看。那我给你做饭吃吧，这点我还有小信心。

    亦素不说话，我接着说：其实想过很多东西，想怎样对你好，怎样为你着想，可是我什么也没做的好。我什么也不会，连哄你都不会。

    亦素说：行啦行啦，别臭显摆自己的善良啦，你少气我就什么都有了。

    其实我很怕亦素生气，她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只好告诉她：以后也不许生我的气，不管我做什么了。要是生气了，你得让我给你哄好了。要是我不会哄，你得想，我哄得很好，然后你就不气了。

    亦素在那边瞪眼：这不成强盗了。

    如果我是强盗，在我和亦素这场对手之爱里，我就不会成为输家。更不会，抢不到她的一包烤鱼片。

    5、

    我说，除了那个小指，我记不上任何事了。

    亦素说，她什么都记得，之前的，之后的。我笑了，亦素看不到。只是对她说，老的时候讲给我听吧。亦素说：但必须是你牙齿都掉没的时候。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不得已去见几个陌生人。很大的海，很细的沙，很陌生的说话。

    他们奇怪，在这样的小城里，我能编出那些离奇的小说，我只是笑，看着海，我问他们，你们在这个小城生活多少年了，他们每个人都在这个海边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我问，知道顺着这个海岸往西走有什么吗？往西，往西往西，往西往西往西再往西呢？

    他们不知道，但我知道。

    那里有个小渔村，有几艘很破旧的小渔船，有一个算不上太漂亮的沙滩，但是可以捡到鹅卵石。我就曾在那里捡了一颗很小的，多少年了，一直装在牛仔裤口袋正上方那个小口袋里，有时洗裤子时，它也在里面。

    这个小城，也许知道一些秘密，比方说，我一直不走。比方说，我是个太恋旧的人，一个走不出回忆却把回忆全部忘记的痛苦人；比方说，我希望可以有一座房子，这个房子里有一个女人，一个有一天会等到我牙掉光也不死，还要给我讲我们牵着的小指，及更多更多，我记不上的细节。

    可这个小城，没人来。于是，我开始学会了寂寞，学会了听我们的爱：那时的你说要和我手牵手/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从那一天起/我忘记了呼吸/眼泪啊永远不再/不再哭泣

    我的牙齿很硬，八十岁的时候，还可以吃东西，我爷爷就是这样。我爸爸现在50多了，牙齿也很好。可是我的爱情不好，它活不到80岁。这是这个小城为我保守得最好的一个秘密。

    6、

    如果你要问我，回到小城生活了四年，什么事情最寂寞，我告诉你，没人来这个小城是最寂寞的事，这个时候，其实我是骗你的。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我最寂寞的事。

    亦素开始为感情烦恼了，她说有三个男人对她很好，她不知该怎么办，不是不知该怎样选择，而是不知怎样可以摆脱。我曾很兴灾乐祸地打趣她的能耐，能同时跟三个男人纠缠。

    换作别人，也许可能会想，这样的女人多可怕，换作我，我只是想，这个女人多可怜，跟我一样的寂寞。找不到“一个人”的人，遇到一百个一千个，他/她的心里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的寂寞，狂舞，迷乱，不得已，不能自己。

    这个夏天，小城的天都蓝了，海也蓝了，亦素也来了。只是，电话里亦素的声音还是那样可爱，说你准备好大螃蟹。

    当大螃蟹也开始蓝的时候，亦素已经走了。亦素来看过海，亦素来吃过海鲜，亦素穿什么衣服，怎样微笑，怎样吃大螃蟹，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总有人请亦素吃海鲜，不是我，就是别人。就像十年里唱的，我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就是为别人而流。这是我在知道有一种夜晚，寂寞得连眼泪都开始哭泣后才明白的。

    记得亦素告诉我，有一次她去参加一个酒会，人家给了她一朵贵宾花，我问她，这是干嘛的？她说，她哪知道贵宾是干嘛的。我就戏谑：就是你很贵重的意思。要是你还不明白，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打个比方说，就是，你不仅仅只值三包烤鱼片的价。

    有时女人就像三包烤鱼片。如果让别人抢走了两包，你就别指望可以要到最后一包。因为最后一包是她自己的。人总不能丢了自己。

    你现在知道了，在这个小城里等了许多年，最寂寞的事，除了是眼泪都开始哭泣外，还有的就是，她来过这个小城，我却不知道，她穿什么衣服，怎样微笑，怎样吃大螃蟹？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