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亮。
那枚飞凤形态的鎏金坠饰看似是某件饰品的残片,其下端呈现锯齿状的断口,表面留着烈焰炙烤后留下的黑色灼痕。只有上半部分保存较好,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曾是一枚工艺精美的鎏金饰物。之前陆秀帘将此物置于手中摩挲的时候尚未引起韩濯的注意,不过此时前者躬身行礼,令这个坠物完全暴露在了光亮之下,也让韩濯得以看清,这个物品残留的部分,竟是一个清晰的火凤涅槃形态。
相传,上古的神光王朝曾将被征服的居易族人重新划为数十个部族,分封于当时尚是一片蛮荒的元洲。这些部族以不同的上古神兽为部族图腾,在元洲土地上建造城塞,开垦土地,为光族统治者输送着难以计量的岁供和劳力。神光末期,天下倾颓,居易各部有的选择忠于光之主君,有的选择闭关渔利,更有的响应号召,加入了诸族反抗光族的联军。在那样的情形下,一场易族之间的内战已难以避免,经过十八年的相互征伐,元洲大地上只剩下了五个实力最为强大的部族,因这五个部族均以凤凰为图腾,因此在古书中也被记载为“五凤之族”。在这五族中,南珍臧氏以青鸾为图腾,汤山齐氏以鵷雏为图腾,渊南智氏以鸿鹄为图腾,桑回严氏以鸑鷟为图腾,而最后一个歌雷唐氏,则是以火凤为图腾。在飞羽山下的最后一场决战中,偌大的平原上聚集了数十万五族精锐,赤、青、黄、白、紫五种不同颜色的衣甲和战旗交织一处,整整厮杀了七天七夜,待到第八日的黎明,飞羽山下一片修罗杀场,只剩下欢呼雀跃的满眼赤色。歌雷唐氏一战灭尽四部精锐,成为名副其实的居易之主,而他们的首领,便是后来令光族大军望风披靡的传奇英雄——“军王”唐钺。
随着唐氏的坐大,那象征着唐族身份的火凤图案也渐渐成为了易族的标志。不过自从夜族取光族而代之,易族也随即屈服在了大并朝的铁蹄之下,大并王极真严令各地清缴任何与歌雷唐氏相关的遗物,在之后的千年时间内,“火凤涅槃”这个图案已经从世人的眼中销声匿迹,成为了一个湮没于历史中的传说,韩濯也是一年前才从兰斯塔的口中得知了这段上古时期的往事。
未曾想到,就在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带有这个图案的饰品竟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韩濯激动地一把上前抓住坠物,急切地问道:“等等,此物是从何而来?”
“韩千户!”陆秀帘从韩濯手中夺回坠物,面显愠怒,“这是家母唯一的遗物,并非观赏之物!请千户自重。”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个坠饰看起来,并不像是祖州东夷之物。”
“那又怎样?难道夷族就不配使用中土的发簪么?”陆秀帘的脸上怒意更甚。
“不不,我的意思是……”韩濯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已遭误会,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韩千户,请恕下官告辞。”陆秀帘一脸愤然,转身便要离开。
若是此时与陆秀帘心生间隙,日后将更难获知其身世的真相,情急之下,韩濯索性心中一横,上前挡住其去路,道:“陆备官请留步,实不相瞒,这枚饰物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至关重要,我必须知道它的由来。不过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极其唐突,并不指望能马上得到回答,在你作出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先看看这个东西……”他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绢纸,递于陆秀帘的面前,正是之前他从南游七身上搜出的密信。
陆秀帘迟疑地接过密信,只觉这白绢入手冰凉,如蚕丝般顺滑,展开之后,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书写着一行小字,运笔张扬有力:“银华备官陆秀帘,三江郡人氏,疑为伪王唐逆之后。”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方鲜红的樱花状印记。
“伪王唐逆……”陆秀帘困惑而戒备地摇起头,“我不明白,这是何意?”
“陆备官当真一点都不知道?”韩濯将信将疑。
陆秀帘低哼一声,算是给出了回答,他的身子稍稍微侧,便于在遭遇袭击时及时反应,显然已对韩濯有了疑心。
“如此一来,只好再请陆备官随我同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还有些不得不看的东西。”韩濯在心中低叹一声,看着陆秀帘怀疑的眼神,尽量诚恳地补充道,“请相信我,在这世上想取你性命的人千千万万,但我,绝不是其中之一。”
夜空晴朗无云,天维灯发散的冷光显得格外明亮,将整个戈壁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不起眼的小丘背后,石块散落一地,一个人影在砂土下翻找了一阵,随后直起了腰,看向另一个人影。
“现在,能相信我了么?”
说话的人正是韩濯,而陆秀帘站在一旁,看着被韩濯从石块下扒出的尸首和鞍具。尸身上的血迹干涸不久,其鞍具上的印章显示其确为王城廷尉司所用。这一切与韩濯一路上所说的并无偏差。
“这么说来……这些被称为鹰骑的廷尉司捕快,原本是要来取我性命?”
“鹰骑心狠手辣,旨在消除一切王座下的威胁,只要是被他们盯上的人,至今少有得以幸免的特例。这两人突然出现,令人措手不及,虽然将其杀死乃是下策,但也是不得不为。”
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对韩濯充满猜忌,陆秀帘不由惭愧起来,单膝跪拜道:“韩千户救命之恩,秀帘没齿难忘。之前对千户多有无礼,还请千户责罚。”
“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非是为了救你而救你。杀死鹰骑,其罪等同于刺杀并王钦差,这可是诛夷三族的重罪,纵然你是一方俊杰,也不值得我为之出手。”韩濯盯着陆秀帘的眼睛,像是想要看穿他的内心,“我出手救你的原因与鹰骑千里迢迢赶来的原因相同,都是因为你的身份。现在,我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了你的身上,我需要你告诉我,我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韩千户……”陆秀帘的目光低垂了下去,“秀帘不敢欺瞒,对于军王唐钺,我是直到今日才初次听闻。我出生于三江陆府,自幼在那里长大,要说身世,恐怕……”
韩濯上前扶起陆秀帘,沉声道:“据廷尉司文案记载,隐居于渔阳郡的最后一支唐氏余脉已在三百年前的翼王时代被廷尉悉数捕杀,其血脉宣告断绝。在之后的数百年里,没人再听说过有关唐氏后代的踪迹。不过,这其中仍存有不少疑点,如果唐钺的血脉真的已经断绝,为何后世并王仍命人四下搜寻,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此外,当年前往渔阳郡参与那场屠杀的八十七名廷尉精锐在回到王城后均得到了大笔封赏,照理来说,这样的人物必会身居要职,自此名载史册才是,但关于他们的记录却停止在了他们回到千旭城的那刻,这些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目光再度落在陆秀帘的颈部,“如果我没有认错,你这件坠物上的图案正是当年歌雷唐氏的火凤图腾,它代表着涅槃和永生,不是民间可以私自打造的东西。更何况,朝廷早已销毁了绝大多数与唐氏相关的器物,除了并王宫殿中的藏品之外,不应再有这样的东西留存于世,除非……”
“除非这是唐氏后人自己保留的物品……”陆秀帘喃喃说道,满脸震惊。
“没错,所以关于令堂来自祖州的缘由,还需请陆备官细细道来才是。”
“这不可能,母亲她……怎么会是易族唐氏的后代呢?”
“廷尉司随时都可能发现鹰骑失踪的事实,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韩濯难以克制心中的焦急,现在的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廷尉司的屠刀正向自己的后颈慢慢逼来。
“此事一言难尽,我也是后来从他人那里听得了只言片语……”陆秀帘扶着额头,尽显疲惫得靠上一块岩石,仰望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