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北陌初阵 上

瞒你说，那个凶巴巴的伙头本不情愿给我，但一听我说是要给陆兄你的，立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让人选了几斤上好的鱼肉，还亲手现烤了一份！不止给陆兄你，麾下的弟兄们人人有份。哈，我贾川入军多年，今天才算是真真扬眉吐气了一次！陆兄英雄风骨，日后若是拜将封侯，可别忘记多提携老部下啊。”

    “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我是犯了军纪才被抽的鞭子，留下一条命已是庆幸，还谈什么拜将封侯。就因这个，医官让我留营养伤，怕是要错过上阵的机会了。”陆秀帘三两下吃完了那块烤鱼，脸上尽是惆怅，说着便想挣扎着站起来，却不小心扯动了背上的伤口，顿时疼得直不起腰。

    贾川上前扶住陆秀帘的胳膊，助其慢慢坐下，说道：“陆兄你就安心养伤吧，我听说东南各地皆有战事，如今这世道，只要在军中一天，还怕没有上阵建功的机会么？好了，明日拔营进军，营中查得甚紧，我便不在这里久留了，你多多保重。”说罢，他将包裹烤鱼的荷叶收拾干净，走到帐门前向外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之后回头对着陆秀帘笑了一下，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营帐。

    陆秀帘趴在铺上，听着同帐士兵鼾声大起，只觉绵绵的困意和背上火燎般的疼痛同时袭来。心烦意乱的他闭上双目，静静调整呼吸，很快，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轻轻飘于空中，飞了很远很远，低头便能看到自己在三江郡的家。偌大的宅子里帷幕飘荡，院落重重，冷的刺骨……他赤着脚在院落间游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的在他面前匆匆走过，却没有一人开口和他说话，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令他再次体会到了儿时的孤独和绝望……白墙青瓦的楼宇之间，一个纤瘦的身影忽然出现，这个身影披着红纹白底的盛装，在梨花落尽的枯树下静静站立。许久，似乎是没能等到自己所期盼的东西，她略显哀伤得转过头，继续向院落深处走去，随着她的转身，其发髻中露出了一枚造型古朴的凤形发簪，在黄昏中闪闪发光……

    “不，回来，别去那里！”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渐渐远离，陆秀帘很想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征兆，大火忽然冲天而起，将院落中的一切包裹在熊熊烈焰中，而女子的身影也在视线中模糊，碎裂，直至消失。

    “不！不！事情不该是这样！我已经长大成人，这就能救你出来！”陆秀帘感觉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胸腔中气血奔涌，就像有鼓槌在身体中擂动。他奋力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要向前冲去，却惊讶的发现那只手白皙细嫩，如孩童一般。同一时刻，天空暗了下来，在其对面的虚空中出现了一面高如山岳的铜镜，镜中倒映出的幼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沾满黑灰和泪痕，仔细看去，竟是当年的自己……

    “不！！！”他对着一片虚无大声咆哮，而这时，他的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陆备官？快醒醒，你没事吧？”

    陆秀帘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透亮，医官齐良站在一旁，脸上摆满了关切。

    “齐医官……没……我没事，是需要换药了么？”陆秀帘头疼欲裂，从铺位上慢慢爬起，只觉全身都被汗水所浸透，后背凉飕飕的，引得伤口一阵刺痛。

    看着陆秀帘有些失魂的样子，齐良笑道：“在帐外就听见你在大叫，真是吓了我一跳。想不到，像陆备官这样的豪杰也会做噩梦……今日无需换药，医营马上就要开拔了，我过来打点一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医营也要随军开拔？是去前线么？”陆秀帘一直担心自己会被当做伤兵留在原地候命，没想到竟能随军一起行动，不由心中大喜，站起身来问道。

    “整个营中就你这么一个伤号，若是专门遣人在原地陪护可就得不偿失了……”齐良看着站立如常的陆秀帘，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陆备官一夜之间便恢复的这般好，这伤虽说不重，但毕竟也是褪了一层皮肉，寻常人等，还是很难在第二天就自己爬起来的……”

    “齐医官不必奇怪，我自幼体质便与他人不同，长这么大连风寒都不曾患过，平日受点小伤也是隔日便好，也许，这都是因为小时候没人管我，在外面野惯了……”陆秀帘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几句，却令听清此话的齐良睁大了眼睛。

    “当真？这可真是稀奇。方便的话，请容我为你再仔细瞧瞧。”齐良好奇难耐，刚想坐下为陆秀帘把脉，却听见帐外有人在唤。犹豫再三，只得难掩遗憾的道了一声“改日”，便背着药箱匆匆离去。

    正午时分，刃绒灯的灯火将戈壁炙烤的如夏日般炎热，连空中迁徙的候鸟都飞得稀疏了很多，几只机敏的野兔躲在岩石后面探头探脑，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行进的大队人马。

    二十辆由驮马牵引的大车辚辚前行，黑衣黑甲的银华军步卒分别于前后护卫，延续数里的队列旗帜鲜明，兵仗严整。不过，经过了半日的行军，士兵们的耐心也已消耗到了极限，已然有不少人扯开领口喘着粗气，开始抱怨起这昼热夜寒的鬼天气。

    位于队首的掌旗官昂首挺胸，高举着迎风飘扬的鬼面鹰旗，大旗之下，韩濯骑马而行，传令兵不时在队列前后穿梭，将军情传递至主将的手中。

    韩濯从怀中掏出地图，仔细对照起周围的地形。银华易军六千人马现已分为两路，一路在孟彰的亲领下径直向西，沿星纶河古道向石兰绿洲开进。另一路便是眼下的上千人马，他们将先朝西南进军，行至鬼石滩接收战俘及物资之后，再与值守夜军合兵向北，寻求合流。这条由苏秉谦所提议的计策确为上策，但不知为何，韩濯总觉得心中隐有不安，一路上不断派出斥候四下探查，不敢有丝毫怠慢。

    前方，跨刀持弓的骑兵疾驰而来，在鬼鹰大旗前猛得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落地的瞬间尘土飞扬。

    斥候翻身下马，在韩濯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禀报将军！前方二十里，有两军正在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