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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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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济南府,端午佳节。

    入夜,火树银花开满天,街头巷尾都是雄黄酒浓郁的酒香,艾叶菖蒲的烟气也从家家户户门前飘出来,时时传来大人们唤孩子回家吃粽子的喊声,可是孩子们似乎更愿意在街头追逐笑闹。喧闹的小街上满是融融的平安气象。

    今夜湖上鲁王朱有显以五千两白银大办龙舟竞渡,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吃罢晚饭的人们,三三两两的穿街过巷走向湖边。一个白衣的青年就夹在人流里,飘然向湖边去了。他那身如雪的白衣实在太素净,太惹人注目,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会好奇的看他一眼,他对每个看他的人微微的笑,清浅的笑容柔和得让人几乎误以为和他已经相识了很多年。他象是引着一阵风,倏忽之间已经消失在人流里。

    湖边,满是各种小吃的吆喝,叫卖精致小玩意儿的摊子,不过最吸引人们的还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班子。

    焰彩流光飞旋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身畔,火光里她秋水般的眼睛,柳叶似的娥眉份外生动,利落的身段在进退腾挪间更显婀娜,两团火流星越舞越急,她清秀的脸儿上,汗珠儿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场外震天价的叫好,只听见女孩儿清啸一声,把火流星抛上天空,整个身子也随之跃起,在空中拧腰展袖,白鹤舒翼,亮个轻盈的身段,落下时候火流星的绳子已经在她左右臂上各缠了两匝,她双手托着两团火流星,向众人盈盈下拜。桔色的火焰里,女孩儿明净如山间的溪流,似乎连那双绣鞋上也不沾半点尘埃。

    女孩儿起身拿着一个托盘,一面行礼一面转着圈子收看客们赏的几个小钱。她只是低头道谢,忽然看见满是铜钱的托盘里居然落下一锭足色的雪丝纹银。她心里一喜,抬头看时,一个白衣的青年正低头对她微笑,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的脸蛋儿,她脸一红,几许羞涩泛上来,低下头伸袖去擦拭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如云长发都被汗黏在了雪玉般的肌肤上。她她觉得那目光还落在她头顶,心里一乱,托盘落在地下,铜钱银子洒了一地,赶忙蹲下身去拾,身旁那个白衣的青年也弯下腰和她一起去拾那些铜钱。女孩儿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只修长稳健的手拾起铜钱放到托盘里。一个个的拾,女孩家的心思越拾越乱,只听得身边一声轻笑,那个青年在她耳边低声道:“舞得好!”那缕气息撩动她的鬓发,害得她险些又把托盘扔在了地下。好不容易捡拾完了,她手忙脚乱的整整自己的衣衫,擦擦自己的脸,想抬头给那个白衣的青年道谢。当她害羞的抬头想看看他究竟什么模样的时候,分明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白衣公子却已经不见了。好象一阵风过,他就随风而去。女孩儿心里一阵怅然,向人群里瞅了好几眼,只得郁郁的回到场子中间去。

    接连舞了几个场子,只见三个公差挤开人群走进了场子,大声喝道:“鲁王殿下有令,着你们班子台上献艺,耍得好了重重有赏,耍得不好可仔细自家的皮肉!”说罢也不多话,喝令班主收拾了担子,连拖带赶,往鲁王坐驾所在的湖畔石台那边去了。女孩儿留恋的望了一眼散去的人群,终于还是找不到那袭白衣,无可奈何的跟着去了。

    一声炮响,千舟竞发。湖上彩船的灯火里,龙舟青布为篷,巨龙为首,二十条快桨飞快的划动,伴着鼓声号声,龙舟健儿齐声吆喝,把龙舟催动的如一只只飞箭似的,直指鲁王这片石台下挂着的那颗天青龙珠。

    卖艺的女孩儿却没有工夫看那飞驰的龙舟,石台上,她奋力舞动两颗火流星,片刻不敢松懈。鲁王下令要看她的火流星,又不叫停,她只得不停的舞。灿烂的火光围绕下,她如同一只燃烧的燕子,在台上四处飞翔。

    “好!”亭子里的鲁王终于喝道“来啊,孤家看赏!”

    女孩儿好歹松了口气,赶忙跟着那差人进亭子里谢恩。鲁王二十开外,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好象虚弱不堪。女孩儿却不知道他是通臂拳上少有的高手之一,只是急忙跪下。鲁王干笑两声,起身绕着她走了两圈,笑道:“好,江湖里的女子能有这副颜色已经是难得!来人,今夜带她回府!”

    一句话,不许反驳,这就是鲁王为人处事一贯之风。在他手里,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要一个江湖女子的身子更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在这样金戈铁马的人上人眼里,今夜抱得美人归就和沙场斩将一样,或许是一时的气概,或许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强者的风采,如此而已。很快他们就会忘记那个独自哭泣的人儿,忘记自己一朝尽欢就夺了她的梦想,她曾要等待那一天把自己郑重的许给自己最心爱的少年的那个梦想。鲁王不在乎,他说完甚至不再看她,他不关心女孩儿的心思,他要的不是心思,不过是女孩儿的人而已。所以他看不见女孩儿的彷徨无措,更懒得去揣摩她心里的苦涩。她卖艺数年,因为一幅好容貌,走南闯北没有少受欺负。好几次都是一线之差就要失身,清白的身子好象是赖着神佛的佑护才艰难的保全了。可是今夜济南府鲁王手中,是否她虔心信奉的神明都已弃她而去?少女的几许幻想,曾有的青涩情愫,还有那些花前月下的痴梦还是要醒来了么?她想哭,却又不敢,一汪清泪滚在眼里,呆呆的跪着,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竟满是那白衣青年的笑容,那缕微微的气息似乎还在她耳畔。

    只听得旁边有人道:“王爷,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身份低下,这不太妥吧?”鲁王冷笑一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不是要封她为妃。”

    正在这时,差人跑进亭子道:“王爷,今年龙舟之冠已经有了,小人把他们领来了!”“传他们上来!”鲁王话音一落,差人已经出了亭子,一会儿领着二十多个红衣的龙舟桨手来到亭外,捧着一张名帖进来跪下道:“今年东城礼部回乡员外郎黄重诚的龙舟获胜,水手名帖和恭贺王爷的福寿帖在此,请王爷打赏。”

    鲁王哈哈大笑道:“黄重诚别的本事没有,这龙舟竞渡倒是年年夺冠啊。”把名帖扔给身边的幕僚道:“念来听听,给我看赏。”

    那幕僚打开名帖,清清喉咙,拿着腔调念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剑,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君血。江南叶焚琴!”

    幕僚愣住了,鲁王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跪在地下的女孩儿回头,她看见亭外的水手们中,一人解开了身上的红衫,红衫下,白衣如雪!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盯着鲁王,冷冷的一笑。他手中的船桨裂成碎片,碎片纷落中,剑如银!

    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后,剑起雷霆,轰鸣着化作一道银虹直射鲁王,剑上的气息逼动叶焚琴周围的夜风为之逆转,剑式铺天盖地,一剑之威,山岳为之震颤。这一剑毫无保留,叶焚琴的身形已经融进剑里,无退无悔,必杀朱有显!

    女孩儿的眼里,却只是那袭熟悉的白衣飞动,恍如天外飞仙。

    朱有显不愧是武功上的行家,银虹甫动,他已经醒悟过来。可是他手中无剑,光凭一双肉掌,是怎么也压不下那道银虹的。他一个箭步飞退,银虹更涨!朱有显心念一动,猛的拉起地下跪着的女孩儿挡在身前,他这才有机会看那银虹飞电中射来的人。忽然间,他心里一个寒噤,从他拉起女孩儿挡在身前的那一刻起,无尽的杀气涌动,已经先于那柄银剑逼到他的眉间,似乎更穿透了他的头颅。森寒的杀气令他窒息,朱有显能嗅到杀气中无限的震怒。持剑的人没有停,没有退,一刹那间银虹仿佛爆炸开来,更亮,更快,更毒。朱有显看着银虹里的两道寒芒,听着剑上的风吼,嗅着冷酷的杀气,直到那束银虹射进他胸口。那个瞬间似乎停滞在那里,没有了激荡的风声,没有了飞驰的银虹。一柄银剑,洞穿了女孩儿的胸膛把她和朱有显穿在一起,她眼里没有痛楚,只是茫然,甚至还有些喜悦。在那银虹贯胸的一刻,她已经清清白白的死了。白衣的叶焚琴凝在那里,他贴上女孩儿的沾着泪的面颊,抚着她如云的长发,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怀里她的胸口还是微微温暖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叹息,凝聚在春夜的轻寒中,沁到心里,冰凉似水,却又锻骨焚心。

    短短的停顿,叶焚琴背后已经中了一柄长枪,一枚铁莲子。鲁王府的卫士绝非等闲,叶焚琴抓住的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他再犹豫片刻,他就会倒在背后的刀剑下。

    带着一脉血光,剑从女孩儿的胸口拔了出来,一个旋身,叶三的白袍和女孩儿的青衣一起飞扬。银虹再涨,侍卫们看着鲁王朱有显的大好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下,一腔颈血溅在叶三的背后。同时叶焚琴挡开身后的七件兵刃,七个侍卫都捧着受伤的腕子惊恐的退下,一时间,没有人敢再上前。只看着满身鲜血的叶三抱着女孩儿站在亭中。女孩儿的头轻轻搭在叶三的肩上,一缕长发还缠绵的拂动在他的颊边,好象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个香梦,永生不醒。

    叶三转身把女孩儿放在亭里唯一的桌子上,解开白袍盖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孩儿黏着泪的面颊河眼帘,她空朦的眸子终于合上了。而后叶三挥袖,白袍卷落,遮蔽了女孩儿的面颊。他挥剑,击柱,低哑的唱,古老的歌:

    汨罗水翻尽楚歌声我自怜卿我自恨却是无泪赋招魂莫忘却归程

    “却是无泪赋招魂!”叶三弹剑,他举剑平胸,蓄而未发的时候,似乎心底有一缕疲惫束住了他的长剑,他的剑缓了那么一缓,他回头去看白袍下的女孩儿。他笑了一笑,那笑容衬着他迷茫的眸子,只有一片彻寒如水的空洞。

    那一夜,济南府湖岸看龙舟的百姓看见一束银虹挟着雷霆卷着血光飞上湖边的亭子。而后飞跃到街边的房顶上消失在那里。有人说,在屋顶上,银虹变成一个白衣的青年,叹息着遥望湖面,失去了踪影。

    鲁王朱有显三日后出殡,据说因为观舟时感了风寒,不幸病逝。

    七月初七,天将黎明,一弯弦月尤在半空。

    野渡无人,空阔的水面上连条船也看不见。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晨雾里,四骑骏马护卫着一乘小轿来到河边。两骑左右护住轿子,另两骑沿河岸向左右两侧驰去,其中一骑冲到下游半里外的小桥,过桥又把河东仔细的搜索了一番。而后策马回来,汇合另一骑,两名骑士对看一眼,均是微微摇头。

    轿旁的一骑上,一个文士般的人物沉吟片刻,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对轿子拱手道:“大人,河左右都搜过了,并无异常,也无人迹。此时离卯时尚有三刻。”

    稍稍犹豫又道:“大人,属下曾听说那人诡异多变,喜怒无常。常有恩将仇报之举,当年昆仑掌门遇他不薄,最后他却翻脸无情。大人要亲自见他,属下还是担心。”他话未说完,轿帘掀处,一个精神矍烁的朱衣老者已经迈了出来,身旁的一名骑士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搭在肩上。老人笑道:“李越,你家大人还不至于如此老朽,连点风寒也顶受不住吧?”

    又对那个文士道:“铁南,此事关系重大,老夫身担都御使之职,纵然天大的危险,也不能退却。你跟我二十年,谢松望这铁胆御使之名是怎么来的,你不会忘记了罢?”这老人便是朝中官员闻名皆惊的“铁胆御使”谢松望。他号称铁胆,是因为一身正气,敢谏皇上,叱太子,弹劾三公,一生忠义,一幅肝胆当真铁打的一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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