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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太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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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唐代制度,中央政府共建有三省六部、以及一台五监九寺。

    太仆寺就位列九寺之中。

    九寺多专供皇家役使:如太常寺职掌礼仪祭祀,光禄寺职掌酒醴膳羞,宗正寺职掌皇族谱藉,卫尉寺职掌扈从兵器。

    ——太仆寺主掌的则是皇家车马与天下牧政。

    贞观之初,李世民极力裁汰冗员,当时的中央政府官员极为精简,在朝的文武百官,一共不过六百四十三员。较之前隋,精干得不可同日而语。

    主管的人少,太仆寺也就显得越发的空旷。

    空荡荡的庭院里几栋衙舍就那么空旷旷地对立着。可这里外空内实,帐房里堆满了关于天下马匹的册藉。

    叫人诧异的是,天底下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一个专门管理马匹的衙门!且几乎天底下所有马匹尽已入藉。

    ——那本该纵横恣肆、绝荡尘埃的野马都到哪里去了呢?

    天下已无野马,就如同天下再无逸民,它们似乎早已消失不见,因为属于汉家的整个天下,早已不再有空地可供驰骋了。

    这是一个农耕的社会,纵马即成践踏。举头见亲,低头锄禾,人们不再需要马匹,因为太多人早已没有驰骋之心。

    但总是还有征战,因为征战,朝廷一直为缺少马匹而苦恼。为了马,当年高祖开国时甚至不惜降尊纡贵,以称臣的条件向突厥借马。直到后来为了征伐乏突厥,又向天下征马。但一俟征伐平定之后,汉人的理想还是放马南山之阳,解鞍除辔,以示不复干戈的。

    如今的太仆寺卿萧正衣本是萧梁后裔,他与太上皇李渊有着姻亲关系。当朝之中,他算少有的留下来的太上皇裁培的臣子了。

    他出身本为南梁的帝室,入隋后做了驸马都尉,到了唐朝,他已位列九卿之一。整个唐初的官吏结构都与南朝的门阀世家,以及北朝、前隋的关陇贵族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正衣如今的年纪也大了,过去的历史对于他来讲是一场又一场繁华的梦,中间的间缝就是那一场又一场苦乱别离。

    那缝隙生长在他的梦里。好在太仆寺还算一个较为清闲的衙门。如今一到傍晚,他就早早睡去。

    可今夜,他在睡梦中被人叫醒。

    来的人是左骠骑营中的校尉,他们送来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并不是问题,问题是随孩子附送的那一块牌子。

    那牌子上直书着“免死令”三个字。

    ——当今天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写下这三个字?

    可字下面两个小小的题款却让萧正衣震惊不已,那竟是御笔直书的两个字“李渊”

    ——“李渊”?

    那可是当今太上皇的名讳。连当今的皇上也不敢轻易吐口这两个字。

    那是一枚檀木制成的牌,看样子本来该是一方镇纸。奇怪的是,太上皇在上面草就的题款根本不是御批的口气,甚至不是他当年他分封唐国公时用的名号,而是直接用上“李渊”两个字。

    那口气里像挟带着一点威吓与怒气。

    问题是,他要威吓的是谁?

    ——用一个寻常阿家翁的尊讳,能用来威吓的,不过是他的那些孙男弟女。

    萧正衣一时不由陷入沉思。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当年的陈年往事一幕幕在他心头过着,他不由在想:(奇*书*网-整*理*提*供)这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块牌子?

    说不好,这就关系着什么宫闱乱局。

    “那孩子现在怎样?”

    “他已经木了,不会哭,不会笑,像是也不怕痛,一直就那么木呆呆地怔着。”

    萧正衣叹了口气,只分神为那孩子小小担扰了一下,就开始发愁于自己现在正面临的这样一个尴尬窘局。

    却奴今夜就被关在太仆寺中。

    那是一间极大的库房。库房中,旗罗伞盖,堆叠悬挂,几乎盈满了整个空间。

    库房中没有点灯,却奴一个人被孤零零地关在这里。黑暗压迫着他的眼。他的心是木的。他试着冷静地回想起当时在第五祠边的刀风刃响,那时

    ——那是、爹一个人的战斗。

    娘应该还有再战之力。

    可她一直未曾援手。

    直到张五郎在门外长呼一声,如烈士一般战死,大门被猛地被撞开,左骠骑营中的数位好手一齐涌入,谈容娘才淡淡说了一声:“这孩子你们不能杀!”她的手探入怀中,向那左骠骑营的人掷出了一件东西,哂然道:“这东西你们先看看,再决定怎么对这孩子下手。”

    然后她的目光望向门外,那么深那么远地望向门外。

    她一手轻拂,从背后案上扫落了那枚木主,另一手,将一把短刃就向自己胸口插了下去。

    ——“与君来世,再做夫妻。”

    她的唇角轻轻嚅动着。

    ——君当耕读,我当纺织。

    却奴的表情木木的。泪被风吹干了,脸上的皮有点紧,接下来的感觉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干得像一块劈柴。

    那柴阴阴地燃着,烧得他的头瘟瘟地痛。

    这么些年,从他记事起,他就不曾像一个寻常小儿那样对自己的父母感到到一点什么温暖的依恋。

    可今夜他刚刚有了,却又即刻失去。

    他不知道这样的失去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口说不出的冷。

    ——他还不知道那样的感觉叫做荒凉。

    那空空的感受是他从一小时起就感受过的。凭着一个孩子式的敏感,他早已觉察出自己的父母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家的父亲也打骂孩子,却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嘲弄轻侮。他记得张五郎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着那么多的尴尬、苦楚,与一种种在骨子里的不信任,似乎光自己的存在就提醒了他的尴尬处境一般。

    在外面,张五郎一向是任人嘲戏欺凌的,可一回到家,他唯一可欺凌嘲骂的就是自己。

    有时,还有娘那镇定的眼神保护着他。

    可是,娘对自己也是不亲密的。也许她一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所以,并不想种一份什么爱在自己心里,让自己无法面对那必然到来的分离?

    他老早就已隐隐猜出了自己并非张五郎与谈容娘的亲生孩子。他老是想像,自己当初是如何被人遗弃的:是不是一个荒凉凉的天,天四脚里坠着那铅沉沉的云,自己小手小脚的被裹在一床破棉絮里?

    ——他一直渴望逃离现实中他那个家。

    可今天,那个家终于为他亲眼所见的哗然碎去,他却再没有一点欣幸,只是只是心里冰凉凉的,荒如废墟。

    他从怀中取出个火摺子,一晃点亮。

    那是他从这个人世榨取温暖的不多的方式了。

    他身边总带着火,有多少次,他不想在右教坊里侍奉,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回家,就逃了出来,逃出别的顽童那“踏谣娘、合来,踏谣娘苦、合来”的嘲弄,逃到没有人处。

    直到暮越来越深了,直到太阳也低过檐角,直到夜罩下来,从头到脚地罩下来,他常常这样划亮一个火摺子,暖和自己。

    ——不是为那一点热,只为那一点暖和的颜色。火苗跳动着似乎会说话,他觉得自己能看得懂它说的话。外面是一个寒冷的世界了,他要不时拚着力打出一点小火花来。可惜,它总是在一句话没说完时就那么灭去。

    一瞬间,他几乎被赤黄色晃花了眼。满库房满库房堆积的原来都是皇家车马用的华盖仪仗。这颜色在却奴眼中极为陌生,因为赤黄色本是当今皇帝限定自己专用的颜色,无论百官庶民俱都不许穿戴,否则即为僭越。

    那些皇家常用的伞盖原模原样的支立在那里,四周叠放的还有皇帝出行时用来阻隔行人的步幛,那步障展开可达十余里。更有一大副帷幕悬空地挂在墙上。火光一闪,却奴几乎惊叫了一声,只见无数的马,一匹匹各色各样的马,就那么纵容恣肆地画在墙上,似要从墙上奔突出来。

    那真是皇家的气派哪怕只藉着这一点点火光的照耀,哪怕却奴年纪还小不懂些什么,也隐隐觉查到自己是被关押在了哪里。

    他被包裹沉陷进这赤黄的色泽里。他有些迷惑地看了看自己一身小厮的衣着:他穿着一件青靛小皂衫,头顶裹了个头巾,小皂衫染得不成个样子,紧崩崩的裹着他正在发育的身体,一看就知出自染坊里的废料尺头,黑一块蓝一块,黑也黑得不彻底,蓝也蓝得不爽利。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只觉得自己的头瘟瘟的,不像是疼,只是昏昏的让自己意识半明不灭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发烧,却只觉得冷。他觉得这都像一个梦,梦中有那么多奇异的东西,他忍不住伸手把火摺子向那帷幕伸去,要点着它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一点火苗跳出来,他觉得那脉脉的火光像流动温热的水,自己就被包裹进这一片温热的水火里。

    他轻轻叹息一声,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可他又梦见自己并没有点着那些东西,他只是在做梦,在梦中划亮了那火摺子向这一切燃去。

    但他又怕这梦会醒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连爹的嘲笑和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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