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致炟的情绪坏极了,他匆匆地处理一下手头的事务,就吩咐司机张民把他送到汴阳大厦,他想马上离开忙碌的又是沉闷的办公室,离开人来人往的又很庄严的市政府大院。不知为什么,一个人情绪败坏时,就特别想一个人待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至于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干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的栗致炟,就是这种状态,一门心思到一个人的世界去静一静。服务小姐和司机一道把他送进那套环境幽雅、设施豪华的套房,他吩咐司机,不要再来接他。服务小姐为他沏好茶,也退出了房间。
栗致炟换上休闲睡衣,燃上烟,在房间来回地踱着步子,大口大口地吸烟,不时呷下一口茶水,他的心很乱。这些天,工作上有些不顺心的事。因为春节前后出了群死群伤的恶性事故,汴阳市又有官员遭遇引咎辞职,主管安全的副市长也给予了记大过处分,作为一市之长,他写了深刻检查,毕竟自己有领导责任。但是那并不十分重要,他早已习惯了政界的生活,没有永远的顺利,也没有永远的不顺。走运和背运总是在交替轮换,这很正常。没有百分之百满意的时刻,也没有百分之百绝望的时刻,成功中总有遗憾,失败里也有希望,这是规律。无论工作中有多少风起云涌、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他都能用习惯的套路去应付,以放之四海皆准的官话去解释。他早已悟出,做个一般平庸的官员,实在不难,做个真正优秀的官员,实在太难。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属于一般的官,使他聊以自慰的是,像他这样的官,很多。真正使他苦恼、烦闷直至情绪败坏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后院。他的后院从来没有安然过,那被掩藏遮盖的暗火,只要火候一到,立马引发大火。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将平息后院的“工程”做好。也许是他的方针本身就有问题,既要美人又要江山能行吗?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嘛!也许是他缺少处理斡旋后院工作的能力,以至于使他常常因为方略不力方法不当而弄得鸡飞狗跳、怨气冲天;也许是他缺少宏图大略的政治气质,以至于没有脱去芸芸众生的那种理智不足、情感有余的通病;也许是三种原因他都兼而有之,方弄得他常常因为后院问题而焦头烂额。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套房里走动着、思索着、苦恼着,这些天,家中的二人战争连绵不断。有时候,罗虹会突然一个电话打进他庄严的市长办公室,电话里就响起怨愤和指责,特别是有同仁在身边的时候,往往弄得他不知如何回答妻子的质问与责怪,对堂堂的市长来说,太丢面子了。他意识到,妻子对他已不是一般性的怨恨,她似乎患上了一种精神病症,这种病症导致着她的大脑冲动得不能冷静,冲跑了理智,只留下变态的畸形情绪。这种可怕的情绪驱使着她,去干出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想干的事情,或者说,去干出对她自己也是有损无益的事情。他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做好工作,以至于使罗虹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又有点害怕,害怕精神扭曲的妻子会干出叫他身败名裂的傻事。
栗致炟连续吸完三支烟,呷下两杯水,就再也待不下去了。虽然是在豪华富丽的高级套房,虽然是在钟南省的政治商贸中心,他却感到格外孤独寂寥。对待自家后院的矛盾纠纷,他的确太孤独了,孤独得没有一个能被他指挥的人,没有一个能为他出主意的人,更没有一个能为他赴汤蹈火的人,别看自己是一市之长,有那么多人在被他领导,在听他指挥。他鬼使神差地溜出这家酒店,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动。他坐进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外的龙城别墅。几十分钟后,他终于走进自己的第二套住宅,这套至今不被外人所知的别墅。他打了个电话告诉陆霖,叫他过来聊聊。陆霖从电话号码中知道,栗市长这会儿正在龙城小区,可是,他却不能马上过去,这会儿他正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就顺便告诉市长,是不是商量本家堂弟与其妻的事,他已物色好一个合适人选,要不要见一见这人。栗致炟没有犹豫,马上说,叫他过来一下。
这会儿,栗致炟特别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是,身边却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想找陆雯,又不大方便。而且,他最火急火燎的事,也是他最想找人商量的事,是不应该告诉陆雯的,那应该是男子汉独自担当的事。这件事至今他没有跟任何人挑明过,即使对陆霖,他也没有诚实地告诉他,而编造说那是堂弟与妻子不和的故事。这会儿,他突然想把事实真相告诉陆霖,叫陆霖帮他出主意。不巧,陆霖又在外地,那就见见陆霖为他找的帮手也好。
不一会儿,龙城小区的保安队长小白过来了,他是遵照陆老板的电话指示来到了这幢别墅的。进了屋,他就自报家门:
“我是龙城小区保安队长小白,陆总吩咐我来见您,您有什么指示,需要我做什么事,跟我说了。除了我,我还找了几个帮忙的弟兄。”小白像背台词一样说了这番自我表白的话。其实,他并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物要指示他干什么,他的陆老板也没有跟他讲明白需要他去做什么。直到现在,他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这个人的任何情况都一无所知,陆霖不会告诉他这些,特别是栗致炟的身份。直到现在,陆霖也不知道栗致炟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倘若陆老板知道了栗致炟的那些隐私以及他想解决的问题,也许,他还会为市长想出另外的办法。至于栗致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应该怎么干。也是他太孤独了,这事情又太隐私了,以至于他没有与任何人正面地开诚布公地商量琢磨应该怎么办。只是这会儿他的心备受煎熬,急于想找个人说说话,即使随便聊聊也好。他打量一下还有点怯生生地站在屋门口的小伙,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从他的面庞、眼睛直到他的气质,栗致炟好像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来,总觉得那是很熟悉的又久违的东西。他是怀着这样的情愫与小白开始相见的,而后他示意小伙坐在临近屋门的那把休闲椅上,还问他吸烟不吸。很奇怪,平时,栗致炟是不为求见他的人让烟的,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自他瞅小伙第一眼,这小伙就像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使栗致炟对他有了好印象。他在去饮水机旁接水时又转过身问小伙,喝水吗?其实小白是抽烟的,这会儿也真想喝水,可是,他对栗致炟说,不吸烟,也不喝水,只是迈着有点怯场的步子,走到那把椅子跟前,轻轻地坐到椅子上。栗致炟抽着烟,又慢慢地呷口茶,问道:
“你们陆老板跟你讲,叫你干什么事了吗?”
“没有。陆老板只是说,有个好朋友,有点事等我去做,还叫我找几个得力帮手。”
“他没说好朋友要做的是什么事?”
“没有。”
“那为什么又叫你去找几个帮手?”
“俺想,是活儿重,怕一个人干不了吧。”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的这个好朋友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都没有。陆总跟我们定的有规矩,凡是老板的朋友,都是贵宾。我们只有尽力服务好的责任,不要去问人家姓甚名谁,更不能去打听人家的什么。”
“噢!陆总对你们要求挺严的。”
“公司为我们定的规矩是,‘不少做一件实事,不多说一句闲话’。”
“要是有人违反了这规矩呢?”
“很简单,就是辞退。能留下的人,都是守规矩的。”
栗致炟对小伙的话有了兴趣,他也是想多了解点有关这方面的信息,小伙的这些话,使他听起来舒服。原来对陆霖选择的人,心中并没有底,这会儿听着小白的表述,心里渐渐实在了点,接下来他又问道:
“你这保安队长,都干什么事?”
“说是队长,其实与大家(保安)一样,该站岗站岗,该巡逻巡逻,就是处理突发事件时,要主动带头,跑在前头。还有,每天早上领导大家开晨会,读公司誓言。”
“公司誓言?你们还搞这个?是什么样的誓言?”栗致炟在市政府里,哪知道这类东西!他完全不清楚,如今民营企业是咋个管理员工的。这地方的员工,与国家公务员差别太大了。小白听着栗致炟的问话,回答道:
“公司誓言,就是员工对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到的事情表示的态度吧。”
“能读两句让我听听吗?”作为市长,他对这种民营企业的弄法确实觉得新鲜。
“好吧,誓言一开始就说:我要做一个诚实的龙城员工,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永远忠实于董事长,忠实于龙城公司”
“噢——每天早晨都是这样宣读公司誓言吗?”
“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少。因为咱们保安过年过节也不休息,星期假日也照常上班,只要上班,头件事就是宣读公司誓言。”
“好——好,这样做好。”小白的话使栗致炟很满意,对陆霖做的事,他更放心了。小白临别时,栗致炟特地要了他的小灵通号码。小白向他表示,有什么要做的事尽管吩咐,保证随叫随到,一定做好办妥
小白刚刚离去,陆霖的电话来了,问栗致炟用不用什么服务,安排晚餐还是到龙城宾馆洗浴中心冲冲澡之类。他虽然身在异地,无法直接为市长服务,只要一个电话打到地方,服务就应有尽有。这类服务,对栗致炟,可谓挥手即来的方便事,他随意找个部下,都会尽心为他服务的。只是他根本没心情要这种服务,甚至连晚饭都懒得吃。他谢绝了陆霖的殷勤,又告诉他,找的保安队长小白,人不错,看样子是可靠的。两人通过电话,夜色已经降临,栗致炟将两侧窗帘拉严实,方把屋内灯光打开。这时候,心情比刚过来时轻松了些,就自然地想起陆雯,特别想见到她。不知怎的,只要是想见陆雯的念头一起来,就像闷着的火一下子被放开一样,那火势就突然地蔓延起来,烧旺起来。到了这步田地,栗致炟恨不得马上把陆雯拥进怀里,一门心思地盼着她过来。他终于憋不住了,也是因为一直憋着向往情人的情绪,不能再憋下去了,就拨通了陆雯的电话,问她,这会儿在哪里?陆雯说,这会儿刚从单位回来,现在正在家中。栗致炟说,这会儿想过去一下,太想她了。陆雯说,她也是一样,太想他了。不过,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因为前些时候在她的房子前边出了那种险情,自那以后,总有一种阴影笼罩在那房宅上空。她反问他,现在在哪里?
栗致炟说,他现在也在龙城别墅。
陆雯说,这不是很好办吗,她可以到栗致炟的别墅去嘛。
栗致炟说,也好,过来吧,快点过来啊。
听到陆雯的声音,就像是欣赏到一种奇妙的音乐,它那美妙的旋律激发出的无穷韵味,已使栗致炟的大脑兴奋起来,兴奋得使他忘记一切烦恼,心房里只剩下企盼心中人儿快快来到的热切期待。他走到客厅门口,打开门,向外望望,已是夜色浓浓,正是情人幽会的好时间,他把门轻轻地拉住,并没有锁住,只是虚掩着,以便陆雯进入时没有声响。
陆雯来了,她没有按门铃,推门进屋后就顺手将门带上,脊背贴着门后,有点惊悸未平地扫视一下静静的客厅。栗致炟早已来到陆雯身边,用双臂把靠在门后边的陆雯搂入怀中。陆雯用右手捂住胸口,喃喃自语: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不要怕,别怕,小雯。”栗致炟紧紧地搂住陆雯,偏过头将右耳贴在女人的胸脯上,他似乎听得见陆雯心跳的声音“有我呢,不要怕。”
“到你这鬼地方,真怕有人发现,致炟。咱们不能在这地方约会的。”
“也是,唉!也是我想见你心切,没办法。”
“我也是,致炟,这不,我连想一下都没有,就来了。一出屋门,心里就害怕起来,越是走近这地方,心里就越怕,说不清是啥原因。尽管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心里还是咚咚地跳。”
“既然没碰到什么人,你怕啥,嘿嘿——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嘛。”
陆雯随着栗致炟的笑声也笑了,笑过之后她还是说:
“致炟,我还是觉得你这地方不好,不适合咱俩多停留,别看这地方怪安静的。”陆雯的感觉许是对的,过去的多次幽会,要么在繁华闹市的星级酒店,要么在深山老林的乡野民宅,要么到异地远方的都市,都没有今天的惊惶感觉。
“也是的,这里是咱俩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约会的地方。”
“不——致炟!”陆雯已用手掌去堵住栗致炟的嘴“我不让你说最后。”
“不是最后的意思,是说下一次就不在这地方相见了,小雯,你不是害怕这地方吗?下次咱们找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去。嘿嘿,行吧。”
陆雯不再说话,只是任栗致炟拥抱在怀里,她两眼微闭,陷入一种陶醉的状态。栗致炟已使两张面孔紧紧贴在一起,双方的嘴唇也紧紧相印,深深地悠长地狂吻着。这时候,所有的困惑和烦乱都逃匿得无影无踪了,只有飘逸的醉梦了。也只有这时间,才有陆雯与栗致炟幸福的天地,尽管这天地是狭小的,时间是短暂的,情人们却甘愿将它作为毕生的向往和梦幻。两个人狂吻过后,就一道依偎着走上二楼。尽管一楼客厅安静舒适,他们还是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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