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体尝到了人性的本质、欲望的满足、追魂夺魄的欢悦,当他们从狂欢销魂的巅峰沿着崎岖的阡陌慢慢走下来时,栗致炟方感觉到,他还是失败了。他以最大的毅力和决心企图了断绵绵情思,尽管坚持了一个春秋寒暑,最终还是“毁于一旦”顷刻间,挺立的精神支柱倾斜了,构建的道德大厦坍塌了。这时刻,他方认真地环视着眼前十分普通的单元套房,房子显然经过改造,客厅与一个通往阳台的卧室打通了,承重的隔墙换成了罗马柱,依然起着承重的功能,卧室通往阳台的窗子及隔墙也拆除了,三道空间连成一体,成为眼前开阔的画室,画室里除了画架就是颜料,还有正在进行的创作,一幅顶天立地的画布上,绘出的正是那幅孕育已久的儿子。显然,画布上的形象是以他栗致炟为原型的,但是,经过女画家的加工、升华,他显然比真实的栗致炟更阳刚、更苍劲、更强悍、更有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栋梁内涵。至于套房的卧室、厨房、卫生间,对女主人都不再重要,从这些附属房里凌乱的缺乏整理和打扫的现状上看得出,女画家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这间画室,更在乎这幅正在创作中的儿子。好久了,尽管女画家没再接触男模特,也没见过一次面,可是,她心里却结结实实地装着这个人物,装满了这个人物。那张半成品的巨幅画布就是证明。看着这些,男模特感动了。是啊,世上还有什么比真情更珍贵,还有什么比遇上知音更令人满足。陆雯的情感,是纯洁的、高尚的、神圣的,它不含功利的杂质,没有叵测的用心。这时刻,栗致炟从她的身上真正听到了悦耳的琴韵,悟到缠绵的诗篇,品到浓烈的酒香,闻到玫瑰的芬芳。栗致炟与陆雯的对话更证明了女人的专一和清纯。
男人问:“这么久了,你还没找男朋友?”男人是怀着复杂的情愫发问的。这时候的他,不是希望姑娘找朋友成家,而是担心她有这种举动。
女人答:“你怎么这么不懂我,我不需要男朋友,如果需要,你难道不是我的男朋友吗?”
姑娘的话并没说完,她的下文是我要的是爱情,不是男朋友,不是那种泛指的为成婚而找的男朋友,当然,爱情不等于婚姻,我只要爱情,如果爱情与婚姻不能统一的话。
这些话她虽没说明白,但是栗致炟都明白了。他是个能举一反三的人,能听得懂弦外之音的人,何况,他们俩已经成了知音。
这么久,漂亮的陆雯在不少同仁、熟人的打扰下,也扫视过那些被介绍来的准男朋友,可是,也怪,无论是谁,她都要将来者与栗致炟作一比较,比较的结果是与栗致炟相差甚远。无论气质、风度,特别是思想与男人味,那些“奶油小生”那些“稚嫩男孩”那些等等,等等,怎能与成熟的事业有成的栗致炟比美。也许,爱情本来就是一种错觉,一种瞬间感觉凝结为一生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使人滑入一种误区。特别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这种称之为爱情的爱情,往往都是失去了的爱情,而不是得到了的。只有失去了的,才能使她感到美好,因为失去了的东西,留给人憧憬、向往的空间和内容都是无限的,你怎么想象它的完美无缺都不过分。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小雯,可是——”栗致炟是在试探陆雯,当他从刚才狂欢的王国走出来后,理智慢慢回来了,他开始担心,这种相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的话没说完,陆雯就接上话把儿:
“怎么不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爱独身生活。”
栗致炟似乎轻松了些,也许正是有了这种心态,他们的爱情才能稳定又秘密地进行着。
陆雯是真诚地忠实地对待着栗致炟的爱。为了这种爱情,她准备奉献一切,可以说,她没有要求对方什么,只有奉献自己。
栗致炟对这种爱情也是忠诚的,他的忠诚是建立在现有的格局之上的。他不想改变已形成的布局,妻子就是妻子,情人就是情人,尽管情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和分量已超过妻子,但是情人在他的生活中依然是秘密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女人。这么多年,栗致炟从厂长到副市长,从副市长到市长,妻子罗虹的头衔也由厂长夫人到市长夫人。可是,陆雯呢,无论栗致炟的职位如何升迁,光环如何耀眼,她只能是一个秘密情人、地下夫人。所以,栗致炟的身上从来没有男男女女之类的绯闻。当然,这与他用情的专一和对细节的严谨是有关系的。比如,他刚收到的陆雯发来的手机短信,看后就立马删除,无论再动听美丽的诗句,他也不会在手机里多存储一分钟的。还有,他与情人的幽会,更是做得神秘兮兮,滴水不漏。即使最忠实于他的秘书和司机,也不知晓其中根底。陆雯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更没有到过他的家,也没有坐过市长的专车,因为那专车太张扬了,知情的人一看车牌号就知道是市长坐骑。反而,他们相约,都是市长去坐陆雯的车,陆雯的哥哥陆霖送给妹妹一部红色法拉利跑车,栗致炟知道后,马上叫她换一部车,换一部朴实的实用的跑在大街乡野无人注意的那号车。市长忌讳张扬,不讲阔气,特别是与情人在一起。陆雯还是听栗致炟的这种劝告的,她明白其中的道理,从情人劝说换车的事以后,那辆诱人的跑车就再没有在市长的面前出现过,每次陆雯接栗致炟,用的都是半旧的普通桑塔纳。每次市长上这部情人的车,都是在不被人注意的场地,而且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它决不会停在市府的前门后门,更不会停在市长宅院周边,也不停在那类富丽堂皇的星级宾馆酒店门口。市长虽然很忙,虽然行动起来是前呼后拥,但是市长也有闲暇的时候,也有单独一人的空间,而且这种时候和空间并不算少。因为他很主动,他是指挥官,他可以向许多人布置任务,他也可以为自己布置与情人约会的隐秘时空,只要他想这么做,他就能做到。当然,他布置这种事是慎重的,原则是宁少勿滥,他还是很克制自己的。也只有以这种态度处理与情人的关系,才能安稳保险,天长地久。这方面,如何权衡利弊得失、轻重缓急,他懂。
此刻,栗致炟打的已驶向汴阳市北环路,出租车司机遵照他的指示,将车停在田园路与北环的交口处。开出租车的是个外地来的打工仔(租用老板的车,自个儿出苦力的那类出租车司机),他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市长会坐出租。当然,他不知道这位乘客的身份,是啊,市长想坐什么样的车没有,可是,有时候,该打车的时就得打车的。栗致炟付了车费,就沿着田园路右侧的小路悠闲地向北漫步,那姿态完全是漫无目的的散步,不过,两眼的余光已经发现了目标,那辆说黑不黑、说灰不灰的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徐徐从身后开过来。栗致炟并没拐回头向车内的主人招手,依然像没事的人徐徐前行,那汽车已徐徐地悄然地靠近他,几乎擦着了他的身子,他随手将后车门打开了,与此同时汽车停住了,栗致炟很敏捷地钻进了汽车,汽车就又轻快地上路了。整个过程配合默契、紧凑、安然而没有声响,汽车连叫一声都没有,尽管北环以外的地方对汽车并不禁鸣。栗致炟与陆雯的相约之间是有严格规矩的,栗致炟要求陆雯的汽车必须早他几分钟到达目的地,但又不能停在目的地,而是在距目的地二三百米的地方守望,一旦发现目标,不要“大惊小怪”地喊叫,应该默默地朝目标方向驶去,车开过移动的目标两三米处悄然停下,这时栗致炟只要迈上两步就进车里了。陆雯往往把车开至栗致炟身边,然后慢慢停下,只是那么几秒光景,会合的任务就完成了,汽车就可以大踏步地上路了。这种接头见面,大多用在小游出行时,他们还有别的幽会方法,就看是什么目的了,不管用哪种方法幽会,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汽车在笔直的马路上向北驶去,大约二十分钟时间,已来到黄河岸畔那片桃园。如今的人商品意识强了,仅围绕黄河就搞了好几处景观,什么“黄河大观”、“黄河新景观”、“黄河生态园”、“黄河垂钓、野餐、水上游”等等。进入这种地方,都是要购买门票的。这片黄河岸畔的桃林,尚未作为旅游景点,也不向旅客卖票开放。陆雯和栗致炟的郊游,就是要选择这种地方,假如他们双双进入游客如潮的公共场合,一定会有人认出市长的。市长的目标太大了,出门真是不方便,这种场合,被认出来是很尴尬的。他们来到这种没有游客问津的桃林,自然就避开了那种可能出现的不悦场面。车开至桃园大门,陆雯就跳出来了,显然,她对这地方已不陌生。她径直走至门口的小屋,与守门的老农亲切地打招呼,告诉他们,趁桃花开放之时到里边写生作画,决不伤及桃枝桃花的。说话间,她笑呵呵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条中华烟,放到了小屋里的两斗桌上。老农有点受宠若惊地说,不用——不用这么好的烟,姑娘,你们该画就画吧。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看到那中华烟,马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很友好地说,来来来——俺去给你把大门打开。陆雯一边挥手与老农做告别状,一边跟年轻人走出小屋。年轻人很是利索地打开了两扇木栅栏大门,然后向里指了指,告诉陆雯汽车的最佳停车处,又客气地问,还用什么服务不,陆雯向他摆了摆手,就进了汽车,将车一下开进桃园深处,开到了从外边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周围只有重重叠叠的桃树。他们下了车,陆雯打开后备厢,取出旅行包和她的写生板。他们就一道沿着桃林中的幽径,去寻觅一个理想的休闲领地。这时候,栗致炟接过那个沉沉的旅行包,挎在右臂上,他将左臂伸过陆雯的后腰,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肢,陆雯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胳膊夹着画板,她的头已轻轻地歪在栗致炟的面颊上,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两人才能这样地“放肆”这种对当今年轻人可谓家常便饭般的举止,对栗致炟,却绝对的不家常。他们相互依偎着在红白相间的花丛中走过一段时间后,终于停在一处石桌旁,方方的石桌边有几只石礅,是供人歇息小坐的,陆雯拉开旅行包拉链,将里边的啤酒、烧鸡、鱼肉罐头及水果之类的野餐食物取出来放到了石桌上。然后将包里的报纸铺在地上,栗致炟就席地而坐,陆雯顺势坐在他的前边,身躯靠在了栗致炟的身上,她对他说,她要写生面前的桃树,请他欣赏她作画。同时她打开了携带的录放机,他们俩都喜欢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顿时就萦绕在这方田园了。
她在作画,是用铅笔在作桃林写生,他看她作画,两个人又都在欣赏着录放机放出的乐曲,一曲完了,他又换一曲。桃园里很静,有时会有几声鸟叫,那种叫声更衬托出桃园的静谧、安详、纯净。是的,这里不是名山大川,也没有秀水奇观,这里只有桃树,只有桃树连成的桃林,桃林形成的桃园。然而,对于栗致炟和陆雯,这里胜过五岳,赛过九寨沟。在他们两个心中,情人是最好的山,情人是最好的水,没有什么青山秀水、丽景奇观比情人更好看,更美妙。也只有和情人一道来游览这桃林,方能从中看到它独特的美、单纯的美。也许是这种魅力,吸引着栗致炟和陆雯,从午间待到傍晚。当他们一道乘车返回城区时,栗致炟在什么地方下车,汽车停在哪个方位的哪个点上,同样像来的时候那样具体、策略。仅是一个细节,就得三思而行,真够累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因为累就停止这种幽会。分手时,他们约好了下次幽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