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远

    “亲爱的，我们回家吧！”丽娜充满诱惑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从那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中脱离出来，美酒在杯、美女在怀，一种原始的、生理上的渴望像岩浆在我心中翻滚。夜色是一种掩饰，黑暗中互相撕扯相拥的红男绿女，在摧挎我的神经，燃烧在血液中的酒精更是吞噬着我的理智，我只想像野兽般长啸，我只想发泄我体内的欲望，就让我堕落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吧，就让我醉死在丽娜那白腻，丰满的胸脯里吧。

    “亲爱的，你醉了吧？！”丽娜像长春藤一样缠绕在我身上，她身上散发的迷人的、让人想入非非的香味让我脑子里更加晕眩。我醉眼迷朦地看着她那精心涂沫的一张脸在灯光下像演出后还未卸装的演员，性感、诱惑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灯光的反射下，雪白、丰腴的胸脯让人禁不住觉得喉头发紧、口干舌嗓，我忍不住低下头在那血红的嘴唇上复仇似的地亲了一下：“我没醉，你让我看醉了！”丽娜故意装出一种含情脉脉的神情，用涂满手指油的指尖在我领口裸露的发烫的皮肤上缓缓地摩擦着，并用挑逗的口吻在我身旁轻俏地说：“我们这就回家去，我会让你高兴的。”指尖发出的信号像电流般击活了我全身的兴奋神经，我体内的欲望仿佛像火山就要爆发，我想我的目光一定像饿极了的猛兽，我睁着血红的醉眼像要剥穿丽娜那身上很少的衣物，但我残存的意识提醒我这是在大街上。我猛地将丽娜紧拥在胸前，带着醉意说：“赶快去你家吧。”

    一辆电车缓缓驶来，丽娜说：“今天我也坐坐电车跟你浪漫一回。”我佯装酒醉地靠在丽娜身上，摇摇晃晃地上了电车。车开了，头本来就晕烘烘地，酒精在血液中燃烧，我已顾不得许多，故意将头放在丽娜的肩上，闭着眼兴奋的幻想着将要发生的事，而丽娜像一只贪食的猫呢呢喃喃摩挲着我的头发吁吁叨叨地说着什么。

    “同志，请买”后面的声音像被什么卡在了喉咙，我禁不住抬起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是她！残白的脸、纤弱的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那卡在喉咙里的字迫使她张着嘴我的头像被木棍猛击了一下，然而报复的欲望很快将原有的意识敲得粉碎，我又故意眯起眼，还故意向丽娜的身上挤了一下，丽娜故意夸张地推了一下，嗲声嗲气地说：“你真讨厌。”一边从小坤包中抽出一张十元的纸币连看都没看对面的人，边递过去边用不屑的口气说：“不用找零了。”我听到撕票的声音和数钱的声音，丽娜不屑地嗯了一声，带着满脸的鄙夷将找回的零钱装进了坤包。

    我太清楚她的性格了，她是脸皮极薄的人，打落了牙齿也会带血吞进肚去，我知道她不会做什么。果然我听到她离开了，那脚步似乎很艰难，几乎是一步一步强撑着、硬挪着，我本应感到报复后的快感转眼间消失殆净。她轻轻地坐在了售票员的座位上，那更加纤细、孱弱的背影像塑像般铸在那里，夜风从敞开的车窗里猛吹进来，吹散了她的头发，更像一盆冰水泼醒了我的内心。我假装闭上眼睛，往事却像电影在眼前一幕幕经过。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初恋情人，五年前我和她相识在电车上，她善良、沉静的眼光纯净得像一片清澈的湖水，仿佛能涤净人性所有的丑恶与肮脏，听到她轻轻温柔的嗓音能让人的心踏实许多，我那时也是个非常腼腆的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在上下班的电车上渐渐与她从相识到相知、到相恋。我喜欢她的文弱和沉静，她身上散发的那种温柔的气息，能让所有的烦恼和嘈杂都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的善良和爱心使人内心感到温暖和踏实，她始终像一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开在月色下的百合花温暖着我的心，我们深深地相爱了，并组成了并不富裕、但很温馨的家庭。电车也似乎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她经常要上夜班，那时我总是陪着她在电车上度过很多个夜晚，等她下班后，再相携着走回家去。她身上这件紫色的羊毛衫就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我在电车上带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我把毛衣披在她身上，她温柔地用手绢擦着我头上的雨滴，浅笑的眼睑中充满了晶莹的泪，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

    新婚的激情很快过去了，由于她的工作，我很多时候要独守空房，我们不能像别的夫妻那样一起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看电视，就联一起散散步的时间都很少，我总是感到空洞和无聊，没有她的时候，家就像一个被遗弃在世外的城堡，没有一点吸引力和温暖也许我心底深处那些不安分的东西就在那时候不知不觉中流露了出来，我越来越少地按时回家。很多个夜晚都是我和哥们在划拳行令、灯红酒绿中度过的，我已没有时间再在夜晚接她回家，因为我有好多自己的事要干，家和她好象在我心中一不那么重要。终于有一天深夜，我们之间发生了相识到结婚以来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我就在她无助、几乎绝望的眼神里，趁着酒性一甩门离开了家。

    我已记不起我从离开家到现在已有多少天，我也曾深深地自责，但我宁肯选择逃避。可是现在她身上的紫色却像霹雳击毁了我的疯狂，我突然感到全身大汗淋漓——我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劣和可耻，那些曾经的相亲相爱和深深的愧疚瘁不及防地绞碎了我的心。她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旁清晰地说：“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也许她一直深深地相信我，相信我能给她带来爱情和将来，我知道她其实就在我的心底深处一直默默的凝望着我，只是我在昏昏噩噩中不愿触及

    “亲爱的到站了，你睡的真沉。”丽娜妖媚的声音在我耳旁骤然响起，而我这时却一直盯着那个紫色的背影——感谢上苍让我没有错过这最后的电车，感谢良知还能让我找到回家的路，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对站在车下的那个鬼魅般的面孔说：“你走吧，我要回家！我的爱人在等我。”车门哐当一声在她的惊愕的注视下沉重地关闭了。

    20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