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不好听的,”路明非又有异议,“师兄可能只是让着您,觉得万一受点伤,麻烦,送医院吧,还得解释,单位问起,还要检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那会儿重要任务从不带我,当是保护新人,其实只是嫌我碍事。而且上班多累啊,享受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啊!”
恺撒心想,不好听你还说,没点眼力见啊,却也不和这小子计较,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呗:“说一千道一万,关键不就在享受到了吗?不信你问问楚子航,做个客户满意度调查?”
不怨路明非怀疑他。前些天三人议论《罗密欧与朱丽叶》,恺撒说这结局太巧合,全是误会,不好。如果我是罗密欧,根本没那么多事儿,抢个婚算什么,法场我都给他劫了,还不如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呢!路明非乐了,您这也读过?黄书啊,小姑娘不能读的!
楚子航淡淡地来了一句:我小学看《红楼》,翻到第六回,被我妈妈看见,她也这么说。
路明非说我知道,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嘛!高一期末考试,晚自修复习语文,我把那回看了好多遍。班主任问我看什么呢?我说巩固名著阅读啊。
楚子航点点头,我也是高一看完的。之前我妈妈觉得我年纪太小,容易学贾宝玉吃女生嘴上胭脂,把书没收了。她不知道她摆在沙发上的《知音》比《红楼》露骨多了。
路明非说你怎么会吃女生嘴上胭脂,楚子航说阿姨们倒是很爱把胭脂抹我脸上。路明非又说,《知音》你也看过?我以为好学生见了那标题都要绕道走。楚子航摇头,小时候,只要带字的,我都会看,说明书也看。他们又聊起《人之初》和《婚姻与家庭》,路明非说我叔叔期期都买,每回蹲坑超过二十分钟我就知道他又看进去了!楚子航说我爸也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眨眨眼睛,吞下话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恺撒本能觉得不对,可到底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寂然从眼前溜走,一闪而逝。昨天晚上,在满溢的蜜色里,他又看见了同样的寂然。只是这一次,他到底没有问,动作代替了言语,楚子航从头到脚都是汗,身体软得像水,好像把握不住的金色河流,汩汩流过,消散在手中。
他把自己藏进被褥,就这么睡着了。手伸过去,那汗珠起先热腾腾的,被恺撒毫无章法一通折腾,颗颗凝在紧绷的皮肤上,此时又被捂得热起来,像刚出笼的小笼包。把恺撒晾得心中没谱,七上八下: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楚子航,恺撒凑到旁边,小声叫他,却被他像拍蚊子那样拍了拍脸:别吵。
你不洗澡?
不想洗。
床单呢?不换?
不换……你让我睡会儿。
你一人霸了整张床,你斜着睡,我怎么办?
楚子航睫毛扑闪,好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床头灯晃得眯起。想半天没想出答案,肚子倒是先叫了,咕噜咕噜的。恺撒没忍住,说你饿了?
你不饿吗?
有点儿。也可能是刚才打进去的气?
你要是愿意把自己当打气筒我也不介意,我饿了。楚子航把被子一裹,冰箱里有吃的,得化个冻。
恺撒张了张嘴,发号施令挺顺口,敢情这是一条龙服务,话还没说出口呢,自己的肚子也叫了。没办法,只好下床煮夜宵。大动干戈一场,他的衣服裤子惨遭误伤,这会儿啥也没穿,全靠一身正气才不至于像耍流氓。楚子航磨蹭到桌边,看见两条毛茸茸的腿,赶紧扔了条裤衩过来,说套上。
恺撒说什么态度啊,你该找张镜子照照,你刚才对我可不这样。楚子航皱了皱眉,指着他肩膀上的牙印说,你是想我再来一口?恺撒说我还纳闷呢,难怪,1994年,属狗的啊。楚子航笑了,你记得我生日?又说,我没打疫苗,你可得小心点。
他醒了之后话就有点多,迷迷糊糊的,缺乏逻辑。端起灶台边的高乐高就喝,恺撒说别喝了,冷冰冰的,一会儿吃饺子吧。楚子航说为什么是饺子?恺撒说你们中国人不都喜欢在重要时刻吃饺子吗?楚子航摇头,那是北方人。恺撒说别废话了你要几个?九个,楚子航想了想,改口道,十个。
冰箱里正好二十个,恺撒低头点了点数,明天再包点。楚子航不信,你还有这本事?恺撒说,不会可以学嘛!楚子航说,不见得那么简单吧。恺撒揉揉肩膀上的牙印,我这学习能力,可是经过楚专员盖章的。然后又被楚专员啃了一口:检疫合格,允许屠宰,明天拿你剁馅吧!
“他这么喜欢我,”趁楚子航买票的功夫,恺撒接着琢磨,“以前怎么不说?”
“有首老歌叫《爱你在心口难开》,”路明非给他哼了两句,“可能我爱你这仨字儿烫嘴,说多了容易溃疡。”
“难怪楚子航爱喝菊花茶,原来是为的去火。”恺撒想起他不离手的保温杯,“他成天没有一句话,也是给溃疡痛的?”
“难说,”路明非沉吟片刻,“可能是真看我俩不耐烦?”
从北海公园北门进去,迎面一段长长的柳荫路,倚傍着小山,山外便是海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此时已近午后三点,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衬着水边的芦荻,岸上的回廊,枝叶之间,偶尔见到远处高耸的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