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骤暗,廊道如昏冥梦魇,幽幽漫漫,难寻尽处。
骆攸宁酒喝得多,厚绒地毯如成泥沼,走起路一脚深一脚浅,好几次都险些被旁伸出的装饰植株所绊。
他想寻通风处透透气,可长廊突然无限向前延伸着,走了半天都走不完。
他又打算找服务员问问路,然而前后不见人影,间间饭厅屋门紧闭,透着门缝只能窥见沉默的黑暗。
骆攸宁喘出口酒气,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急促尖锐,乃至于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一个高挑的女人从他身边飞快的走了过去。
她衣着华美,如赴盛宴,高细的鞋跟蹬在她的脚上,踏在厚软的地毯上却如履平地,只顾匆匆着向前,须臾消失在了转角。
长廊倏然缩短了,就在他的前方截然横出一间洗手间。
男左女右,正对着廊道的是洗手台。洗手台上巨大镜子高悬,镜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映着骆攸宁的脸色,苍白得堪比白粉刷得墙面。
骆攸宁死死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冷冷与他对视。
他与镜子里的自己较着劲,冷不丁镜像里头多出一抹黑影。
骆攸宁一下回过头去,距离他不远处确实多出了一个人——
是之前坐在门边的那个黑衣男人。
他尾随着他出了饭厅,他尾随着他走在长廊。
现在周围再没有人了,他开始向他步步逼近。
镜子似乎照不出男人的脸,他也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觉对方身影之高大,如森森槐树,阴影蔓处,诡怖横生。
骆攸宁浑身发冷,眼瞅见那个男人离他越来越近,他慌不择路冲进了厕所。
厕所灯火通明,地面擦得洁白光亮。内里空无一人,数个排气扇并排发出轰隆隆的怪响。
小便池与角落隔间遥遥相对。间间隔门紧闭,排斥光明,蹲踞昏暗。
骆攸宁慌乱扫了一圈厕所,余光瞥见角落矮小的杂物间。
他慌不择路拉开门躬身钻了进去。
他刚藏好身,厕所大门就被搡开了。
生锈的门轴发出近乎尖叫般的声响,随后又重重反弹了回去,咚地一声重响,在宽阔的卫生间里荡出隆隆的回音。
没有脚步声,但是骆攸宁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它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四处逡巡。
它走向了第一间隔间,推开了第一扇门。
它走向了第二间隔间,推开了第二扇门。
单薄的隔间门嘭地反弹了回去,摇摇晃晃发出怪异的声响。
吱呀——吱呀——
每一扇门都像在瑟瑟发抖,每一间隔间都似被唤醒了沉睡的冤魂,呜咽着语无伦次的哭诉。
骆攸宁屈肘紧紧抱住头。他企图堵住耳朵,然而无论怎么捂,那些声音总会顺着指缝拼命往里钻去,无孔不入。
所有酒精带来的昏沉在此刻都蒸发成了无限惶恐乃至绝望。
他能感觉到那个男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后一间隔间的门被推开了。
那个男人转过了头,他没有眼睛,甚至没有脸。但是骆攸宁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视线,透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向着他阴冷冷瞪来。
他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骆攸宁屏住呼吸,他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几乎想搡开门扑了出去。
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向着门外走去。
哒哒哒、哒哒哒——
它走得很快。
厕所大门被拉开了,又反弹了回来。
那个男人出去了,一瞬间所有的压迫消弭不见了。
骆攸宁舒了口气,他的头靠在在长短不一的拖把金属杆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有些哆嗦,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才发现汗水已经把衣服从里到外浸了个透。
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滂沱大雨,雨水冲去了多余的体力,他颓唐得如同即将重感的病患。
又有人进来了。
先是沉闷的脚步声,随后是打电话的声音。男子嗓音很低沉古怪,一会似争执,一会又似哀求。那个人像在跟情人吵着架,烦躁得在空地上来回走动。
骆攸宁抹了抹额头的汗,他想趁现在出去。
有人在,那个男人大概不会再来了。
他要趁现在赶紧回去,回到那个嘈杂的饭厅,回到那个喧闹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