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乾元帝真心疼爱起一个人来能将这人捧到天去,且他又是人君,有是是手段能为,可说是无所不至。阿嫮叫他这样关爱着,凭她再聪明骄傲,到底长的也是颗人心,也不能毫无知觉触动。正是有所触动,阿嫮才愈发地痛恨乾元帝,恨他将她置于这不生不死的境地,是以一有机缘,便毫不犹豫地动手要叫乾元帝去死上一死。等着乾元帝对她略起疑心,自是更给了阿嫮痛恨他的由头:你即爱我疼我,还不信我,怪不得你能杀我满门,怪不得你能赐我毒酒哩。都你逼的我,须怪我不得。是以听着乾元帝说她有福,禁不住笑出声来,媚眼中滴出水来。
可乾元帝哪里知道这些,只看玉娘笑得仿佛风摆花枝一般,爱得不得了,又恨得咬牙,把玉娘抱在怀里道:“你这妖精,笑成这样,可是不信我?”玉娘敛了笑容,斜斜睇着乾元帝道:“您说呢?”乾元帝叫她这幅模样逗得又笑又恼,只觉丹田处有团火在烧,恨不得将玉娘吞入腹中,待要将她抱住,不知怎地叫她脱了去,待要站起身去抓,才一起身,竟是两眼又一黑,只得站住,因怕玉娘知道哭泣,还得装个没事人的模样点着玉娘笑道:“你有本事就别叫我抓着。”
玉娘明明瞧见乾元帝起身的时候身子一晃,只以为他又要栽倒,不想乾元帝竟又稳稳站着了,直叫玉娘以为她瞧错了,待看乾元帝不过来拉他,这才又笃定几分,知道乾元帝的脑疾在寒食散的催化下更重了几分,脸上依旧做个毫无知觉地模样笑道:“您别过来,您一过来,又不肯好好听我说话了。”
乾元帝虽是站着,到底心上发虚,听着玉娘这话也就顺势坐下,道是:“你这孩子,胆子越发大了,倒敢指摘起我来了,罢了,我倒是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玉娘便道:“宁哥儿也不小了,都快与您一般儿高了呢,您看要不要叫工部礼部预备起来,再叫钦天监在明年择个吉日,也好完婚,到底顾氏又比他大上两岁。”
乾元帝听说是这个,想了想,点头道:“虽是早了些,倒也不妨,依你就是。”又叫玉娘过去,不想玉娘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瞥了秋水眼看他,又道:“还有柔嘉呢,她可比顾氏还大些儿呢,便是公主没有早嫁的,您看是不是该瞧起来了。便是咱们家的女孩子不怕人欺负,可要挑个有人才又有品行的,也不容易哩。”
乾元帝笑道:“这话说得倒是不好再叫你孩子了。罢了,皇后,你过来。”玉娘这才走在乾元帝身边,由得乾元帝拉着她坐了,只听乾元帝道:“你能想到这些,我也放心了。”
乾元帝说了这句,又低头看向玉娘,玉娘肤若凝脂,眉分翠羽,一点樱唇不然而朱,看着也不过是二十如许的面貌,一双眼瞳更是乌溜溜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乾元帝不自觉地心头一痛,就道,“只是有件事也要告诉你知道。明儿起,元哥儿要随着我上朝,,怕是不能常过来了。”
这念头却是乾元帝才有的。若是说在后殿那一晕,还好说个起得猛了头晕,而方才那一晕,实是叫乾元帝心惊,更将满腹绮思一腔热火都打散了,不得不将自家病情看得明白些,知道必是加重了。这俩回是将要晕倒,日后呢?不知哪一日就真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后呢?可还醒得来么?
乾元帝自是个怕死的,且又想着,他若是不在了,抛下玉娘孤儿寡母,玉娘不是个强硬性子,景晟虽聪慧可也太小,叫他怎么放得下心,不说他们母子会不会得叫人欺负了去,他也不能放心将这大殷江山现就交在景晟手上哩。
玉娘听说,心上一时即喜一时又忧,喜的是,景晟即能随乾元帝批折子,对朝政自是能更快些上手;忧的却是,景晟如今已这样自家有主意不说,从他“遗珠论”来看,只怕还是个有些儿专断的,如今已然这样,日后长成,哪里还能听得进人的话,只怕在他心上,沈如兰叫乾元帝冷淡了就口出怨言,也是个有才无德不堪大用的。因着这样,玉娘如何笑得出来,只把一双眼盯了乾元帝看。
乾元帝叫玉娘看得莫名其妙,只以为玉娘忧心他身子,探手遮在玉娘眼上,将她眼挡住,这才把玉娘抱进怀中,轻声哄道:“好了,元哥儿到底是太子,这天下早晚是他的,叫他早些熟悉起来,我日后也好躲懒。到时你若是想再回家瞧瞧,我陪着你,你可喜欢?”
玉娘稳了稳心神,将头靠在乾元帝胸前,听着乾元帝胸中心脏跳动,慢慢地道:“好呀。到时您与我爹爹说说话,他呀早有许多话要与您说呢,只是见不着您。”
阿嫮口中的爹爹自是沈如兰,沈如兰若是地下有知,想必也要问一问乾元帝,他沈如兰哪里对他刘熙不住,刘熙作甚这样待他!这样待他沈家!
乾元帝自不晓得玉娘心思,还笑着搂住玉娘香肩应道:“你父亲也小心了些,他来见我,我还能不见么?”玉娘口角微微一翘,扬脸瞧了乾元帝眼,细声细气地道:“他怕您生我气。”乾元帝摸着玉娘粉颊道:“我生你气作甚?又胡说。”说了在玉娘嘴角轻轻一吻,玉娘脸上微微一笑,低头不答。
乾元帝打小儿底子养得壮,又常年习武不辍,是以身子健壮,牀第间多少有些不知餍足,往常看见玉娘欲说还休的娇态,总会勾起热情来,如今自知病势渐笃,便不敢狂放,只把玉娘抱在怀中温存一番也就放了手,竟没行那夫妇敦伦之事。
从次日起,乾元帝果然在上朝时将景晟带在了御座边,朝野顿时大惊,虽景晟自周岁起就是太子,可这也太小了,连着九岁也没满哩。
☆、第356章惊梦
乾元帝从前也在处理政务时带上景晟,不过是叫他旁听罢了,如今却是叫他站在御座旁,下了朝再叫他回东宫听太师太傅们讲课。乾元帝正是壮年,这一番举动不免叫满朝文武多思多想,有机灵些儿的,往承恩公府走动,打听一二。无如谢逢春是叫玉娘使了金盛来敲打过几回,倒也知道厉害,常年告假,每日里只在家中吃酒赏戏,又养了猫狗取乐,总是个一问三不知。而谢显荣与谢怀德弟兄两个素来口紧,是以一无所获。
而乾元帝叫董明河调理着,虽是头疼少了些,可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总是不如前,是以不敢放松,唯恐自家哪一日病倒,景晟少有历练,叫大臣们哄了去,接掌不起这万里江山。是以每日索性叫景晟把奏折一本本读了他听,简单些儿的,就叫景晟拟了批语与他看;又或是亲自拟了批语,又把为甚这样做解释了与景晟听。
转眼忽忽数月,因在浸淫在朝政上,景晟倒似长了数岁一般,他身量儿原就较同龄男孩高些,这一沉稳,更有储君风范,进退有距,朝中大臣们看着他这般,欣慰有之感叹有之,都道大殷江山后继有人,乾元帝也自欢喜,晚间与玉娘独处时笑叹道:“元哥儿胜过我当年许多。”
东宫虽不是后宫范畴,可玉娘到底是景晟亲娘,景晟又自年幼,她在里头安插一二人手,乾元帝是知而不禁的,是以听着乾元帝这样夸奖景晟,玉娘也就笑道:“这是您教导得好。只是孩子整日没个空闲,我多少有些心疼。”乾元帝就道:“他是我大殷日后的天子,我不教导他教导哪个?如今他辛苦些,日后就顺遂些,你也不会受委屈。”说着就将玉娘的素手握在掌中,叹道:“待景晟十五,我就叫他监国,我也就清闲了。”
玉娘笑道:“到时景晟也该择妃了,那就由您掌眼,我也要躲懒儿。”乾元帝失笑,将玉娘的素手搁在唇边一吻:“到时选个像你一样温柔贤惠的,你把宫务交给她,我们俩老的一起躲懒。”玉娘道:“好的呀,只是那是日后,如今还有事要您做主呢。”说了靠在床头将景宁婚仪筹备的进程说与乾元帝听,正说道:“景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我叫礼部将礼服放长了一寸,长些不打紧,若是短了可没处接去,您说呢?”却是得不着乾元帝回音,低头看时,乾元帝竟已睡得熟了,脸色略黄,双眼下隐约现些青色,早已不复当年丰貌,心上隐约有些怅然,一时间竟是怔住了。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就在乾元帝身边躺下,阖着双眼却是不能入眠。
恍惚间听着有人唤她:“阿嫮,好孩子过来。”阿嫮张开眼,瞧了眼身边依旧闭眼沉睡的乾元帝。那声音又道:“阿嫮,你来。”阿嫮不由自主地掀开锦被下了床,缓缓顺着声音走去,越走身边越是冷清,竟是一个宫人内侍也没有,四周布置也是前所未见,阿嫮脚下正在迟疑,忽然又听着个声音道:“孩子,你还站着干甚,快过来。”
是爹爹哩。阿嫮顿时喜欢起来,提了裙儿快步往前去,不过片刻就来在一扇门前,朱漆木门紧闭着,她正想伸手推门,忽然木门向内荡去,现出一间空无一人的书房来,三面都是书架,高至屋顶,满满当当地都是书。又有一张巨大的书案,只刷了清漆,露着原本木头的花纹,上头笔山砚池,一只三足夔龙纹香炉缓缓地吐着香烟。
这是哪里?阿嫮迟疑地看着四周,正踟蹰不前时,又听着沈如兰道:“阿嫮,站着作甚?不认得爹爹了么?”
阿嫮又循声看去,方才还空无一人的书案后,站了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高挑身材,肩宽而腰细,容长脸面,眉浓而眼长,口角带些微笑,不是沈如兰又是哪个?阿嫮脸上笑开,口中唤着:“爹爹。”正要往前去,忽然看着书案后又多了个男子,年岁与沈如兰仿佛,生得黑发雪肤,修眉俊目,犹如好女,竟是从未见过。
这是哪个?阿嫮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沈如兰。沈如兰微微笑道:“傻孩子,你连你外祖父也不认得吗?”还不待阿嫮回过神来,就看严勖脸上忽然变得铁青,眼角口鼻都冒出血来。阿嫮心上陡然一惊,情不自禁地看向沈如兰,沈如兰也已变了模样,他项上空空,将头颅捧在胸前,那头颅还在说话:“阿嫮,为父死得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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