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谢逢春心中气恨不已,只是也顾不得责怪马氏,一眼瞅见地上方才用来勒孟姨娘的绳子,就得了主意:“原是余氏这个贱人不忿我偏疼孟氏,趁着孟氏不备要勒杀孟氏,孟氏挣扎间将她甩脱了,是余氏自己站里不稳,这才撞着了多宝阁,这是她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凭谁也挑不出错了,只谢逢春说完,把马氏狠狠瞪了眼,这才抬脚出去了。马氏叫谢逢春恶狠狠一瞧,脚下竟是有些发虚,晃得几晃,还是守在门外头的青梅同洪妈妈看着不好,抢进来将她扶住了。
马氏虽恨恨,却是不敢再为难孟姨娘,只同玉娘说:“你爹爹不是叫你避一避,还站这里做什么?一会子叫那些粗人冲撞了,倒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周到了。”
这话显见得连玉娘一块儿恨上了,若是往日,玉娘见着马氏发怒,少不得上前委委婉婉地解说一番,今儿许是露了些真性情出来,倒是顺着马氏的话就说:“是。女儿这就回去。我姨娘伤了嗓子,说不得话,也请娘容情,许我姨娘去女儿房里避一避,再请个大夫的好。若是爹爹知道了,也必赞娘周全的。”
马氏叫玉娘这些话刺得肝儿疼,咬牙把玉娘看着,见她肌肤如玉,偏又穿着玉白的罗衫,一晃神就是个白玉雕成的美人,哪里还有半分凶性,可恨自己都叫她这娇怯怯的模样给骗了,只以为她是个好性儿。又恨谢逢春为着那富贵荣华的前程,一颗心已然全偏到玉娘母女那里去了,全不念夫妻情分。如今也只望这个两面三刀的小贱人在宫里头一世不得出头,顶好是叫那些贵人娘娘磨搓死,才算是老天有眼。
她这头虽心中恨恨,又知道今儿真是把谢逢春给惹着了,不敢驳回,捏着鼻子答应了,扯着嘴角道:“三丫头真是替我想得周全,好孝心!想必你哥哥姐姐们知道了也喜欢得很。”
玉娘哪里在意这话,她是过了复选,要往州府去的采女,马氏再恼她,也不过咒骂几声罢了,还能将她如何?便是那谢显荣,谢怀德弟兄也不足为虑。
前者当真是抱着“处浊世而显荣兮”之志,马氏将自己这个粉头之女记在名下时十分瞧不上,偏谢逢春送自己去参选的履历倒是这位增生亲自写的,其心思不问可知。谢怀德那里,瞧着有些跳脱任性,倒是个重情的,自家今日这番作为,正好占住个孝字,想来他不至于如何。倒是谢月娘那个炮仗性子,招惹不得,因此上就道:“女儿在家也盘桓不了几日,若是没个急病差池,是要去州府的,请娘瞧在这个份上,多少容让些女儿,日后也好再见。”说了扶着孟姨娘就从马氏身边走过。
马氏叫玉娘这些话直气得抽气,可不是拿她没法子了!有心告诉儿子们,大郎还罢了,二郎是个急性子,偏这个贱丫头是上了名册的采女,有个损伤都要报官查核的。要真伤了她,谢逢春第一个不肯放她过去,只得咬牙忍了,又想着玉娘出门前那句“日后也好相见”隐约又有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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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内情
玉娘扶着孟姨娘才一进房,孟姨娘就将秋葵秋紫都打发出去,又将门窗都关得了,这才拉着玉娘的手,挣扎着道:“你今儿疯了不成!在他们跟前说了那些话,白白将你这些日子的辛苦都白费了。”
玉娘抽出手来,替孟姨娘倒了一盏茶递在孟姨娘手上:“姨娘也是个明白人,请细想想我这话可成理不成。我虽记在马氏名下,到底还是你的孩子,今日是彩云来我房前要我来救姨娘。她跪在我房前那样一说,我岂能不来,我即来了,若是眼睁睁瞅着姨娘去死,谢逢春同马氏这会子不会说什么,回头只怕也要心寒。我这会子为姨娘据理力争,马氏虽气恨,可有谢逢春在呢。他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我为人。姨娘也是个明白人,请细想想我这话可成理不成。”
能瞧着自己亲娘去死的人,其心硬心冷可想而知,那她的记名母亲舍弃起来更不在话下,便是她的亲爹,只怕也不值什么,便是日后有大前程,只怕也占不上光。眼瞅着没得奔头,谢逢春是个商人,自然不肯再投入本金。反之,这回她肯为着个粉头出身的亲娘一搏,可见是个孝顺孩子,即是个孝顺孩子,自然是不会不顾念生父的。
孟姨娘听了,默然半刻,忽然又哭道:“好孩子,你就罢手吧。在这个家里,统共三个女人,有我在呢,你还这样辛苦,真要去了那地方,你孤零零一个人,可也太苦了。”
玉娘却道:“在这家,我是个任事不管的人,如今更记在了马氏名下,姨娘出了事,彩云偏来找我,姨娘就没个疑心吗?马氏巴望着拢住我,自然不能叫我去,要亲眼看着她处死姨娘,是以不是马氏。谢逢春待姨娘倒是有几分真心,能护着姨娘自然护着,便是不能护了,他还指望我替他挣前程呢,自然也不会将我拖进来;而余氏已死,如今看来只有那位病姨娘了。”
孟姨娘嗓子疼得好些了,听着玉娘这些话,知她不想再说,就把心思转过来,正要说话,就听着门外有人说话:“秋紫姐姐,老爷遣婢子来同孟姨娘说话。”
孟姨娘擦了泪,起身到门前将门一开,就见门前立着十七八的丫头,眼生得很,因问:“你是哪个?”那丫头满脸是笑,十分殷勤地道:“婢子是在花园子里扫地的兰花儿,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前年才卖身进府的,没在姨娘,太太们面前当过体面差事,所以姨娘不认得婢子也是有的。”孟姨娘听她口角剪断,倒是一笑,就问:“老爷使你来说什么话?”
兰花儿就道:“方才老爷请了县太爷同仵作来验过了余姨娘的尸身,又问过了姨娘房里的彩霞姐姐彩云姐姐,原是余姨娘自己失足撞在多宝阁上,同旁人都没干系,这会子已经具结了,老爷请姨娘安心在三姑娘这里住着,县太爷同仵作已走了,余姨娘的尸身也收拾了,只是那地方才死了人,晦气得很,总要请和尚来念过三日地藏经,去去晦气,姨娘再回去也使得。”
孟姨娘听了,把黛眉一皱:“老爷可说我住哪里没有?”兰花儿笑道:“老爷说,听凭姨娘喜欢呢。”又说了许多奉承吉祥话儿,直哄得孟姨娘脸上回嗔作喜,转头向玉娘道:“三姑娘,问你借几个铜钱使使。”
玉娘本在屋里头呆着,听孟姨娘说话,开了妆奁,随手抓了把铜钱,走过来递在孟姨娘手上。孟姨娘接了,回头要赏给兰花儿,却见兰花儿愣愣地瞧着玉娘,心上就是一跳,几步走下台阶来,拉起她的手将铜钱塞在她手上:“回去罢,一会子你们祝妈妈找不到人,该恼了。”祝妈妈是管着园里花木的婆子,也是谢家的家生子儿,因早年丧夫,性子格外严苛些。
兰花儿这才回过神来,握住了铜钱,先谢过孟姨娘,又屈膝玉娘:“婢子谢过三姑娘赏。”说了又抬眼瞧了玉娘一眼,只见眼前人玉兰花儿般的一张脸,仿佛就是从前的模样,只瞧着自己时,全然不认识的模样,不免有些下气,转念又想:从前她寄居在庵堂,早不保夕,要瞧着尼姑们脸色过日子,还不如她这个庄户人家的女孩子,虽穷困些,倒不用受气。从前的受气包如今翻身做了姑娘,眼看又有大前程,所以不认故人也是有的。左右她不是卖定的死契,过得几年还是要家去的,三姑娘念不念旧情,提拔不提拔她倒也不是很要紧,想到这里,兰花儿也就释然,握着孟姨娘给她的赏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又说孟姨娘对谢逢春的了解只怕比谢逢春自己还多些,听着兰花儿传的话就知道他心上对马氏颇为不满,也就得了意,又想起方才叫兰花儿打断的话,想了想,就道:“罢了,姑娘脂粉首饰一样样的,都素淡得很,我很不喜欢,就不在这人叨扰姑娘了。我跟卫家妹妹年岁差不多,她那里的东西,我倒是能用,今儿就过去同她挤一挤。”
玉娘是知道孟姨娘性子的,从前不好说,这些年来经历坎坷,怕是早养成了不肯吃亏的性子,只怕她要去找卫姨娘的麻烦,这会子可不是她生事的时候。刚要出声,就见孟姨娘脸上一笑道:“姑娘放心,我嗓子疼得厉害,说不成多少话。”又道,“你也只管放心,方才是我想岔了,我只想着我若是死了,便是日后你的出身叫人翻起,看着我已死了的份上,也不会如何为难你。如今我想明白了,凭日后如何,总要亲眼见了才作数的。”摆了摆手令玉娘安心,摇摇摆摆就去了。
卫姨娘是马氏陪嫁丫头,亲自抬的姨娘,又同马氏跟前最得意的管事妈妈洪妈妈交好,虽不得谢逢春喜欢,倒也没下人敢怠慢她,日子颇不难过。只是长年病痛,使得卫姨娘可脸上干瘦蜡黄,虽只比孟姨娘大两岁,一眼瞧上去比孟姨娘老上许多。
这时卫姨娘看着孟姨娘独个儿进来,依旧衣裳鲜亮,眼内心中针扎一般,她如今这个境遇,正是拜孟姨娘所赐。
不是孟姨娘这个表子恃宠而骄,太太怎么会想抬个人来同她打对台,软硬皆施地逼着自己就范,做了老爷的姨娘。这还罢了,要不是孟姨娘这个粉头放当无耻,专会哄男人,又怎么会将老爷勾得死死的,叫自己跟个活死人一般。都是为着自己不得宠,所以老爷才会在孟姨娘这个贱人滑了胎时疑心到自己身上。老爷这个负心无情的,毫无证据的也能罚她在院里跪了一夜,从此落下了喘疾,这些年一直离不得药。偏这么个出身腌臜的女人,这些年一直得意,几乎能和太太分庭抗礼,如今她的女儿还要往天底下最高贵的那个地方飞,叫她怎么不恨。
卫姨娘恨毒了孟姨娘,日日巴望着将她打落尘埃,扯下她的画皮,露出她肮脏的本来面目,还有她那个女儿说是老爷的,可一个表子,虽从了良,偏住在外头,老爷又三天去两天不去的,哪个知道是谁的种,就这种贱人的后代也配进宫吗?卫姨娘恨得久了,今儿忽然在花园里瞧见余姨娘恍恍惚惚地模样,一时兴起上前搭了几句话,便探知孟姨娘这个贱人舍了个杂种女儿求富贵,完了怕膝下荒凉又要抢别人的女儿,就做个义愤填膺地模样道:“若是有人要抢我的孩子,便是拼了我这条命去,也不能使她如愿!”余姨娘正是气昏头的时候,果然听了进去,转头去寻孟姨娘了。
只是卫姨娘也没想着,余姨娘竟会死了,起先卫姨娘对余姨娘还有几分愧疚,等她打听着马氏去处置孟姨娘了,喜心翻倒,哪里还记得余姨娘死得屈,故意在路上拦着彩云:“老爷不在书房呢,你又怎么寻得到他,便是你寻到老爷了,只怕也晚了。倒不如去寻三姑娘,老爷太太如今把三姑娘看得比二姑娘更重哩,有三姑娘求情,你们姨娘自然就没事了。”彩云不过是在外头当差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卫姨娘是要使玉娘同马氏,谢逢春等破脸,果然去寻了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