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问道高继知。
“省三,你怎么看?”
在他问出这句话时,高继知却从他那微抬的眉头,抬过金丝眼镜的双眼中看到一些事物,对于这位在革命党中有着“屠夫”之称湖南将军,他却是极为了解,虽其尽用鄂人同乡治湘,以之严刑峻法治湘,但最近年来,湘人却大都受惠其中。乱世用重典,武力之中得权势之威。带兵的人,虎狼之师,要弹压得住,书生不行,冷血的、爱读书的人却是最狠,眼前的这位虽是书生,但其狠辣绝非常人所能比。
可是,他却和所有的湖北人一样,有着两面性格,在同人斗争时,抗争而进取,在向人妥协时,圆圜且退让,在他身上的自负与不安份互相交杂着,这一次,这柄国之利器会认主吗?高继知没有答案,也猜不到任何答案。他深知对于自视甚高的汤芗铭来说,他一直都将自己视为国之利器,从来是与王道并行的。海瑞的自杀式袭击,也是为维护王道。而汤芗铭就难说了。这把利器换过太多主人,每一个新王朝,他都会去叩叩门,也只是叩叩门而已,其实它从没有认过主人,它心属自己!
也正是从那时起,汤芗铭离堪任国之利器的梦想只能越来越远了,就像他在湖南暗中扩充实力一般,他将自己视为国之利器,只不过这利器却是无主之器。
“大先生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话时高继知一直观察着汤芗铭,想从他脸上觉察出一些神色,可偏生他却是一如过去一般,面上全不面任何波动,只是静静的坐在那,手中不断的转动着那佛珠,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或许他一心向佛,但是却全无悲天悯人之心。
“将三十九旅扩编为湖南陆军第一师,请中央派遣欧洲参战……”
念叨着电报中的内容,汤芗铭的神情极是淡定。
“邀请内务部整顿湖南警务、配合内务部实施全省剿匪办法!”
又是一句话,不过这时汤芗铭那看似没有任何波澜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些许异样之色。
“若是按大哥的建议去办的话。那无疑是自缚于人前啊!”
“大先生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觉察到汤芗铭的变化,高继知连忙开口说道。
“这就是让将军拱手让权于中央!”
在权力的魔杖下。有几人能参透,几人能放手?至少眼前的这位绝不是一位能放开手的人!
“……以为全国表率!以为全国表率!”
接连念叨电报中结尾,最后汤芗铭却是发出一声长叹,而后又说道。
“立殊功于中华!”
那一声叹息,似乎带着其它的意思,就在高继知推测着这声叹息中的意思时,又是一声炸雷般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于他人。自难容此自缚之举,然芗铭不是弥勒,却欲容世上难容之事!”
那带着湖北官话口音的话声虽是不大,但却是同一道炸雷般,在这书房内回荡着,只震得高继知微张着嘴唇。惊讶的看着在说出这句话后。便静坐于椅上的汤芗铭,此时,他只是静静的转着他的佛珠,似乎有所悟,似乎又有所思,可……终究,高继知还是看不懂眼前的这位比小=李总理大不了几岁的湖南将军。
或许。这天下,除去大先生之外,他也许能懂他吧!
“好一个汤铸新!”
在一声感叹之后,放下手中的通电,李子诚看着汤化龙,汤化龙却是微笑不语坐在那,对于二弟,或许世间无人懂他。但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却极为了解他,从20岁窃会盟书。到武昌反正,再到兵进江西。镇抚湖南,他不断地因势而变,这其间固然有政治上伪忠的需要,但在汤化龙看来,二弟却有他的治世之道。二弟参透了太多的事情,可能正是因为他参透许多事情,才会接受他的劝说。
感叹之余,李子诚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在助选飞行时,在长沙同汤芗铭那个同样让自己惊讶于他的年青的湖南将军,不过二十八岁即出任湖南将军,在民国历史上,他或许是最年青的一省长官了,少年得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就是这么一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之人,却能够果断作出这么一个“自缚”之举,着实出乎李子诚的意料,原本在他看来,汤芗铭能同意“内务部进省剿匪”,就已经是开了一个先例,可现在他做出的让步,着实出人意料,如果按照中国的惯例,这种自缚之举,根本就是失败者对胜利者作出的投降。
可偏生他作出这样的自缚之举。
“济武兄,铸新兄之举,实在是……”
摇着头,李子诚感叹着,他能够想象的得出来,汤芗铭此举针在中国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会对地方造成什么样的冲击,这绝对会在中国引发一连串的地震,汤芗铭此举几不逊于当年的“武昌反正”对清廷形成的致命一击,他的这一举动,可以说对自清末以来形成的地方半独立之势施以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而他个人呢?同样会因此达到人生荣誉的顶点!
国之利刃!
这柄利刃当真是用到了地方!
“总理,不知您是否知道,当年二弟往法国留学时,曾与孙文相识!”
在李子诚感叹着未能说出话时,汤化龙却是说起了另一个发生他二弟身上的故事来。
“哦?”
微微一愣,李子诚倒是没想到汤芗铭还有这么一番经历。
“当时,孙文正在法国发展举中会,并经孙文介绍加入兴中会,事后二弟方才知道孙文曾是三点会帮会首领,二弟认为三点会是黑社会组织,因此而反悔,二弟“革命我们自己革,岂有拥戴三点会、哥老会首领之理。”于是汤芗铭到孙中山居住的巴黎东郊横圣纳旅馆取走入他自己的会盟书,向清廷驻巴黎公使孙宝崎自首。”
在说出二弟的这番经历时,汤化龙看一眼总理,却只见李子诚笑了起来。
“铸新的选择没错,道不同不与为谋嘛!”
“而后来,二弟所为却颇为同学同志所非议,遂与革命党绝缘。割破孙文皮包之后,法国他是呆不下去了,如此方才去英国继续学习海军……”
点点头从汤化龙的话中,李子诚似乎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害人之心常有,防人之心时时有。古往今来,如大总统那种越是自个儿人格上站不住脚的人,越是爱盯着人家的“污点”,二弟身上的污点……”
先是满清,再是革命党,随后又是袁世凯,这……简直就是中的那一位人物啊!当初深受皇恩的小汤掷臂一呼,立马转舵力挺革命军的行为,已经在人事档案上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啦,作为新老板,袁世凯的不放心完全有理由。
在袁看来,汤芗铭之流,无疑是手中的利器,既要狠狠地用,又要看好了,别冷不丁捅到自己的心窝里来了,而现在这位……余光撇见桌上的那份电报,李子诚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铸新兄可谓是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之一。如果没有他的的海军,武昌首义就有可能流产;同样没有,民二叛乱不可能迅速平定,现在亦是如此,铸新兄大功于国家,弟岂会不知!国民又岂会不知,世间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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