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心脏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厂区和办公楼之间的药物研究所,那里才是亚新的心脏所在。
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把毛巾挂在盆架上的时候,项松茂朝着那栋四层的全封闭的药物研究所看去,那座研究所中集合着全中国最优秀的药剂师,其中不少人都留学日本、德国、英国学习过医学。
在亚新大药公司成立的近一年间,那座研究所已经根据外国技术资料研发超过六百种药物,可以说,正是研究所的技术研究支撑着这家公司成为亚洲最大的西药制造企业,而在项松茂的内心深处,他却梦想着要把这变成世界上最大的医药生产企业。
“不知道马教授怎么样了!”
望着研究所,项松茂想起研究所的主持人——马克多,那位槟城华侨,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在广州泰安大药房的罗开泰先生的资助下,赴英德两国学习医学,旅欧近十年方才学成,不过在泰安大药房的人看来,那人却是学“糊涂”了,以至于脑子中满脑学问,却不知变通、不知救人,虽说其帮助泰安大药房研制多种药口,但泰安却无意西药制造,后来由广州分公司聘请为亚新大药研究所主持人,可几天前,却因一点小伤住进了医院。
“下午去看看他吧!”
从两三天前起,马克多的声音变得低沉许多,连说话都觉得疲累,所以在面对护士的要求,他也不多争辩,伸出右手臂。但是他还是不解,为什么需要进行葡萄糖与维他命的静脉注射。尽管在某种程度上,马克多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在英德两国学习医学时,他更专注于医药,一是因为洋人药房的垄断,二是因中国不能生产西药,所以他才会专注医药,只可惜罗少爷并不像罗开泰先生那么有远见,根本就无意从事西药生产。若非如此,他又岂会来连云港。
看着被纱布包裹的左手,马克多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只不过的骑自行车摔倒了,手掌擦伤,可现在伤口却感染了。在过去的几天间,只以点滴维持体力的马克多,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脚。他披上长袍,穿上拖鞋,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所幸,特别病房的长廊上并无人影,他看了看,自己的病房离护士站约有十数米。
马克多扶着长廊墙壁,踉踉跄跄地走着。终于走到护士站,里面只有护理长与三名护士,没看见任何医生。他不发一语地走进护士站。
“哎呀!马克多教授!”
一个护士高声惊叫,护理长立刻奔到马克多身旁。
“教授,您不舒服吗?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呢?如果您有任何吩咐,只需按铃就行了。来,我扶您回房。”
护理长与另一位护士扶着马克多。
“不,我要看我的病历。”
护理长闻言,愣在那儿,
“不行的……”
“什么?不行?竟然这么对我说话!”
马克多气喘如牛,怒斥着护理长,一直以来他对陇海铁路的印象都很不错,尤其是在这家医院他看到了那句“不论你是什么民族,不论你有没有钱,也不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有权利在这里得到治疗”的牌子之后,对这所医院更是充满了好感。
也就是,穷人来治病,医院也不会拒绝治疗。马克多曾从报纸上看过,有陇海附属地之外的市民生病时来陇海铁路沿线的医院,总有人会在治好病之后私自出院,反正他们留的也是假地址,出院后也收不到帐单,尽管如此,沿线的医院也从未拒收过任何病人,不过医院自然有基金来付这些费用,事实上按照医院的规章,贫困病人是可以获得免费诊治的,只需要提出申请就行。
不过好感归好感,这些医院太“克守”规章,比如病人无权查看病历,即便是他,还是这所医院的客座医生,在未经许可之前也无权查看自己的病历。
“教授,您现在是患者,请回病房休息吧。”护理长再次恳求道,上前想扶住马克多,马克多甩开她的手,
“这是医生的命令!拿出病历!为什么不肯拿出病历?”
此时马克多那原本勉强还算健壮的身躯,如今已变得瘦削许多,他双颊瘦削、脸色发青,但是凹陷的双眼仍旧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幽魂般的身影直逼护理长。护理长吓得脸色发白,不断地后退。
“快,拿出病历!”马克多挤出最后一丝气力,大吼着。
护理长双手微颤地从整理柜上拿出病历,递给马克多。马克多一把抢过病历,立刻翻开。
经检查发现手部伤口细菌感染,已进行多种药物治疗,鉴于药物和各种医治方法无效,采取安慰疗法……
“安慰疗法”
马克多仔细读着病历,他迅速地翻阅所有可能的页面。不安与恐惧让他心跳加快、耳膜嗡嗡作响。可是,马克多找不到任何不妥的记述。他再翻到记载有注射处方笺的页面,他想了解医生刚才静脉注射的内容。
注射处方:
葡萄糖:500cc
维生素乙1:200mg
维生素乙2:10mg
维生素丙:500mg
果然,除去维生素之外,并无任何可以起到作用的药名,对于维生素,马克多并不陌生,因为尽管维生素是波兰裔美国科学家卡西米尔?冯克,综合了以往的试验结果,发表了维生素的理论。他认定自然食物中有四种物质可以防治夜盲症,四种物质分别被称为维生素a,维生素
,维生素c和维生素d。
但是亚新大药却是第一个实现维生素批量生产的医药公司,而那四种维生素的中文分别称为维生素甲,维生素乙,维生素丙,和维生素丁,这些名字正是由马克多取的。尽管现在维生素的出口是公司利润最大的产品之一,但熟知其效果的马克多却深知,这些维生素对他的症状没有任何效用,只是安慰治疗而已。
“护理长,抱歉,打扰了。”
合上病历,马克多对护士道了歉,便由护理长与护士搀扶着返回病房。
躺在病床上,看着屋顶的灯光,病房内不时传出其它病人的咳嗽声,在陇海的医院之中,并没有单人病床,这里所有的病房都是双人病房,这是公益医疗体系的必然,可这时,他却不再觉得房间嘈杂了,对他来说,他清楚的知道,医生对于他的症状——细菌感染,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同样作为医生的他也知道,这是事实,现在的医药根本无法治疗细菌感染,任何人一但被细菌感染,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绝望中等死。
这里的医生已经力所能及给了他尽可能多的治疗,维生素的工业化生产,使得医生可以给他一种安慰,他会在安慰中慢慢的死去。
“不,我不能死!”
(这一章,以马克多向发明磺铵的多马克致敬,正是他改变了人类对抗疾病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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