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前正襟危坐,悬腕写着什么的少年听见了这边细细的响动。他没有抬眼,而是继续写完了最后一划。洁白的纸面上浓墨如飞,带着一点让人窒息的冷傲之感。而在他搁在一旁的另一张书函上,却是字体内敛,外圆内刚,虽自有风骨,却并不显如前一张那样盛气凌人。
——字如其人,字确如其人乎?
叶孤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而他是怎样的人,若是透过一笔字便能看透,那到是枉费若许虚长的岁月了。
软塌上的小团子坐了起来,她额前覆盖着软软的刘海,两鬓被巧手的侍女用捻了银丝的发带绑了两个小漂亮的发辫,因为睡觉的缘故,后脑处的发辫已经被拆去,这会儿小姑娘披散着被她自己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反倒有些毛茸茸的可爱。
还有着小肉坑坑的手团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叶拂月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在看见那个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的时候才仿佛刚刚有了精神。
“城……城~”
拖出一段小奶音,盘腿坐在软塌上的小女娃冲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年伸出了手。
☆、亭台六七座。
第七章。亭台六七座。
三岁的小女孩还有一些口齿不清。
叶拂月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软软的唤叶孤城一声“城城”。那时候叶孤城正将她抱在膝上,给她喂着府中厨娘煮的鱼汤,里面放了许多药材,都是滋补养身的。小姑娘显是不乐意吃这个,小脸憋的通红,拼命的摇头,最后憋出了一声“城城”。
那鱼汤是宋神医给的方子,寻常时候叶孤城哪里由得这孩子任性,便是用灌的也是要灌下去半碗的。可是那天偏生这孩子学会了叫人,叶孤城将她养到这样大,固然不可能真的将人当做夫人看待,却是横生出了几分慈父心肠——被自家小闺女这样叫一声,叶孤城一向冷清的眉眼都不由浮现出几抹暖色。
那一日,他头一回纵容了拂月这孩子,自己喝完了那剩下的一碗鱼汤,算是向忠叔交差了——嘴上不说,可是忠叔对拂月的身体状况最是上心,每月都要把宋神医揪过来诊一下平安脉不说,就连平日拂月的一饮一食,忠叔都是要亲自过问的。哪一日小姑娘多吃了些什么或者少吃了些什么,忠叔总是要念叨两句。
现下拂月方才睡醒,叶孤城放下了手中的笔,托住她的腋下将人从围了小围栏的软塌里抱了出来,用一旁侍女拧好的帕子给拂月擦了擦脸,叶孤城端过一旁的茶盏试了试,觉得温度正好才喂给了拂月。
“咕噜”、“咕噜”的喝了小半杯水,拂月便由叶孤城牵着往院子里走去。小姑娘现下还有些走路不稳当,不过府中妇人说过,三两岁的孩童最好晒晒太阳,这才能长得好。于是叶孤城每日便会挑日头不那么毒辣的时辰带着拂月出去走走。南海酷热,他却是不敢把这孩子就那么放在太阳底下晒的。
拂月的衣裙裤袜,简直要比叶孤城还要多上整整一倍。虽然小孩子长得快,这个月做的衣服,可能下个月就已经穿不上了。可是府中拢共就这么两个主子,自家城主又一贯不喜繁复的衣物,做来做去就那么几个样式,所以府中的绣娘们的一手绝技,也就只有在自家小夫人身上才有用武之地了。
今日拂月穿得便是新上身的粉嫩袄裙,她用小手紧紧的攥着叶孤城的手指,有些笨拙的一步一步往前迈着。三岁孩童的脚丫还有些肉肉的,绣娘们又是给她做的柔软的鞋子,这会儿她迈步出来,伸出裙摆的脚丫看起来简直像个小馒头。
叶孤城为她挡着大半阳光,小小的孩童看起来就像是陷进了少年挺拔的阴影里。默默的在心里数着拂月走的步数,待到走满了二百步,小女孩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些热意之后,叶孤城俯身将人抱起。
伸手帮她遮住照在脸上的阳光,叶孤城快步往屋内走去。
回到了屋子里,拂月被放在桌案上坐好。往日拂月都只会乖巧的坐着,叶孤城有时候会递给她一个小玩具,她一玩就可以安静的呆上一个时辰,然后便和叶孤城一道去用晚膳。然而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一头柔软的黑发的小姑娘用手捂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腕,望着叶孤城瘪了瘪嘴,委屈的道:“疼……”
叶孤城回身去拿拂月最喜欢的玩具的手一顿,迅速转了过来,将拂月的手托起,他望着方才拂月抓着的地方,低声问:“哪里疼?”
三岁的小女孩到底是说不清楚自己哪里疼的,叶孤城只能自己去检查探看。他的手指仔仔细细的拂过叶拂月的手腕,在划过叶拂月手腕上的万花标记的时候,那有些骇人的温度让他骤然一惊。
还来不及将人抱去寻宋神医,叶孤城便被小女孩眼中的空茫惊住。寻常一团绵软的孩子,如今澄澈的眼眸开始变得混沌,哪怕是叶孤城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好几下,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叶拂月手腕处的标志从有些暗淡的紫色变成了稍浅一些的紫色,倒是更接近曾经拂月襁褓之中的那个手帕。而那处的温度实在骇人,叶孤城的手指搭上去的时候,都有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就在这个时候,叶孤城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声。那是冲屹的声音,自从三年前叶孤城接受了纯阳的传承之后,冲屹便再未出现过了。
“好歹咱们是师徒情谊,这万花小友接引过你,也算是对我纯阳有恩。贫道算到会有今日,特地留下这道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