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漂亮得如绿丝绒一般的草坪沿着宅邸延伸到山坡之上,一丛丛树形优美的茉莉树点缀其间,门前的溪流在这里转弯,流经山坡下面的宽阔地带,随即汇成一汪开阔的水面,像镜子一样倒映着峰峦和云彩。远处的山峦同蓝天交相辉映,一直融入天际。玛丽感到自己好受了一些,很多痛苦其实都是人自找的,一旦你放弃了,痛苦也就随之而去。
恰好在这个时候,玛丽突然听到在藏书室的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一边问道:“是谁在那里?”一边向发出声音的书架后面走去。她有些担心是小奥斯汀先生,因为曾经有几次小奥斯汀先生就是这样闷声不响地在书架中间翻找绝版书籍,那么他有可能看到自己方才失意难过的样子,那实在是太令人难堪了。
但是书架后面不是小奥斯汀先生,而是莉迪亚,她正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往她的裙子里塞着什么,地上还杂乱地堆着一堆旧书本。玛丽吃惊地问道:“莉迪亚,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时候,莉迪亚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敷衍着自己的姐姐:“哦,玛丽,你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是觉得无聊,来找本书看,谁知道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都忘了从哪个架子上拿下来的了。正好你来了,就拜托你把这些书都归到原位吧。”她说完就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径自离开了。
玛丽有些气愤,又有些奇怪,莉迪亚可绝对不是个读书人,对于她方才说的话,玛丽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她想不通莉迪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虽说彭伯里的藏书室里有不少珍本,但是想要卖出去换几个英镑来花也并非易事。
玛丽蹲下身来开始整理莉迪亚弄翻了的那一堆书,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那些小羊皮封面的精装笔记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书籍,而是达西家族的大记事本,上面有历代家主的日志,详细记录着财产账目的进出以及来往交际的礼品清单。玛丽很难想象莉迪亚会对这些记录感兴趣。最后她猜测也许莉迪亚真的是闲得无聊,进来乱翻了一通吧。她把笔记本按照年代整理到了原来的架子上,发现莉迪亚拿下来的那几本,根本就不是现任达西先生的笔记,而是早已过世的达西先生的父亲和祖父的日志。她耸了耸肩,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后来的那件事发生之后,玛丽曾经无数次责怪过自己如此的大意,以至于造成了那样的恶果。但是当时她的确是没有任何一点儿不好的猜疑,谁会想到有人为了利益竟会陷害自己的亲姊妹呢?很多事,唯有时过境迁,才能回首看清它。
但是事实证明,她过于天真了。当天莉迪亚就从彭伯里不告而别,就像她来时一样突然,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现,伊丽莎白有些担心,便派人去找她,寻找她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因为莉迪亚好端端地在蓝白屯的一家小旅馆里,跟她在一起的是她的丈夫韦翰先生。莉迪亚不肯跟着寻找她的仆人回来,倒是韦翰先生表示有重要的事要找达西先生谈谈。
大家都知道韦翰是一个品行恶劣、卑鄙无耻的人,但是这一次他真的令人厌恶到了极点。达西先生在书房里接见了他,韦翰先生要求伊丽莎白也在场听听他说的话,于是为了慎重起见,玛丽陪着伊丽莎白一起来到书房。等她们在椅子上坐好,一直假笑着站在地中间的韦翰就如同小丑一样发表了一番恬不知耻的演说。
他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比以前更加气派了,这应该归功给你,伊丽莎白,我亲爱的大姨子。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只不过别人总是在不断地提醒我,我之所以能在这座大厦中自由进出,是因为主人家的恩惠,对此我应该感恩戴德。稍微长大些之后,我曾经怨恨过,为什么我不是这里的少爷,为什么我没有财富,没有权势,虽然我样样都不比你差,达西。”
达西先生冷冷地回答道:“因为你不配。”
韦翰先生笑了起来,他说:“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不过就在今天,我明白了,有时候,上帝没有给我想要的,不是因为我不配,而是我值得拥有更好的。”他的话里有一种奇怪的笃定,一种隐含着深深恶意的戏弄,让玛丽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都冷漠地盯着韦翰先生,于是韦翰耸了耸肩,说道:“好吧,既然这里的人都如此缺乏幽默感和好奇心,那就让我言归正传——我今天是来认祖归宗的,我亲爱的兄长,达西先生,高贵的您怎么能想到有一天会发现与卑贱的我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即使是一个炸雷凭空劈下,也不会如此有震撼力,达西先生的眼神深邃,表情严肃,他半晌没有做声,良久之后,他才戒备地问道:“你这种对家父的无端指责是一种恶毒的诽谤行为,你是在暗示家父与你那放荡成性的母亲有染,并为此欺骗了他最为信赖的朋友兼管家吗?”
韦翰先生恶狠狠地笑道:“你理解得很对,我正是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与他的管家的妻子私通的产物,这是讽刺呀,达西先生。哦,不,是哥哥。”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伊丽莎白忍无可忍地嚷道:“你有什么证据吗?像这种信口雌黄是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你只不过是借着诽谤老达西先生的人品来达到你罪恶的目的,你是不会得逞的。”
但是韦翰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封泛黄的信件:“别着急,我亲爱的大姨子,也可以说是我亲爱的嫂子,看看这封信吧,这是老达西先生写给我母亲的信,上面明确地承认我是他的孩子,并且承诺我母亲一定会安排好我的前途。唔,那个时候,我母亲刚刚生下我,就跟我那名义上的管家父亲闹翻了,她只好一个人远走他乡,不过在离开之前,她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这封宝贵的信件。”他戏谑地朝达西先生努了努嘴,“就是你最钟爱的藏书室,达西,她把这封信夹在存档的老家主的记账本里,还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吗?”
达西先生的脸色变得苍白,韦翰盯着他,嘴角带着快意而残忍的笑容:“想想吧,当年老达西是怎么对待我的?他难道不是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爱的吗?他难道不是送我上大学,让我接受绅士阶层才能接受的教育吗?他难道不是在遗嘱里都提到我,让你保障我一生衣食无忧吗?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前人们都说是他为了感谢我那管家父亲对他多年忠心服务,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他的亲儿子,这个理由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达西先生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要告诉我你以前就有这样的猜疑,照你的品行性格,倘若真有蛛丝马迹的怀疑,你一定会吵嚷得天下皆知。”
韦翰先生讽刺地笑道:“还是我的好兄长最了解我——我的确是最近才知道的,我那离家出走去了美洲的母亲病死了,但是在临死前,她给我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长信,告诉我真相,并且告诉了我她藏这封证据的地点。”
玛丽这时突然插嘴说道:“于是你就逼迫莉迪亚来撒谎,混进来偷走了这封信,对吗?我今天上午在藏书室看见她在里面翻找什么,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韦翰戏谑地笑道:“谢谢,玛丽,不过我可没有逼迫莉迪亚,恰恰相反,这整个主意还是她给我出的呢,你简直想象不到她是多么积极地主动要求来寻找这个证据,也只有她才能办到这件事,毕竟,达西,我们现在不仅是连襟,还是亲兄弟了。”
伊丽莎白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击垮了,她一动不动地软倒在扶手椅上,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韦翰的条件
达西先生马上注意到了伊丽莎白的情况,他快步地走过去,握住她冰冷的手,给她温暖和力量。达西先生关切地轻声问伊丽莎白是否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伊丽莎白悲伤地摇了摇头,说道:“哦,我真是太不幸了,威廉,也许你娶了我真的是一个错误,我只给你带来了麻烦、屈辱和不幸。”
她泣不成声了,玛丽也伤感地流下了泪水,现在她知道莉迪亚为什么不肯回来了,她是不敢来面对伊丽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