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休在一起真的不会无聊耶,因为他常常会“投其所好”就像烤鱼,有得吃又有得玩。兰休握着一把剑,这剑称得上是一件名器,长三尺二分,宽仅两指,薄如蝉翼。当年为了寻找枫红姐妹,他着实地在江湖闯荡了一阵子,这柄剑,也就在那时出了名。把最后两条洗好的鱼穿在剑尖上,啧,还真是非常好的烧烤工具!兰休的脸有点绿绿的,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那个丫头会嫌树枝脏,硬是逼他跑回去把自己兵器拿了来。
“我一直搞不懂耶。”口腹之欲终于得到满足的恩同一只小手托着香腮,对那个终于能捡到点“残羹冷炙”果腹的男人道。
“搞不懂什么?”气来气去气到的还是他自己,这个丫头不疼不痒,还真是划不来。但即使如此,兰休还是冷着一张本就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冷言冷语地接口。心里还在思忖,这种斤来重的鱼,就算他这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吃上两条也饱了,真不知道那个小女人把三四条鱼都吃到哪里去了。“烟霞山庄又不是依山而建的,为什么要叫‘山庄’呢?”
“烟霞山庄并非是名为‘烟霞’的山庄,而是‘烟霞’和‘山’的庄园的意思。”扔掉手中的鱼骨,兰休又扔了几根枯树枝进火堆里,望着那随风摇曳的火焰,他的语调开始变得有感情起来?“烟霞山庄原来的主人叫月山,他的妻子叫月林烟霞,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今生我恐怕都看不到比他们更恩爱的夫妻了。”
月山夫妇以前的经历他并不知道,当他偶然间走进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就如同一对神仙眷侣般住在一幢大宅子里,伴着他们的,还有一对可人的小女儿,那就是月枫红和她的姐姐月枫香。其实遇上月山真的很偶然,当时十九岁的他年轻气盛,又叛逆得可以.忍受不了宫中钩心斗角却又寂寞无边的生活,任性地跑了出来,但刚出京城,就被对头遇上,说来可笑。他的对头,也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见他落难,他那二哥突然歹心大发,想除掉他这个绊脚石。而他双拳难敌四掌,被打得呕血,跟看就要魂归九天,月山出现了,硬是冒着得罪权贵、以下犯上的风险出手救了他。
伤势严重的他理所当然地跟着月山回到了烟霞山庄,看到了他美得羞花闭月的夫人,也看到了他一双同样很容易引入犯罪的女儿。大女儿当时已经十一岁,俨然是个端正得宜的小淑女,小女儿只有八岁,个性很是内向羞怯,一看见外人就会躲到姐姐身后去。他当时正在养伤,不能随意走动,大概是月山夫妇怕他觉得闷,就让两个女儿来陪伴他。月枫香读过不少书,跟他很聊得来。奇怪的是那个怕生的月枫红居然也老老实实地跟他这个陌生人四眼相对,一下问他药苦不苦,一下叫他讲个故事,一下又像个小妈妈似的哄他睡觉。身为尊贵无比的皇子,可不是只知吃喝玩乐的,否则他那二哥也不会处心积虑地想干掉他了,但他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多读了几奉死书,多了点见识而成为一个小姑娘心目中的英雄。总是安静坐在一旁的月枫红也没有变得活泼,只是坐的地方改在他的床边而已,并且把他当玉皇大帝来看待。发现自己变成小娃娃玩具的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那张满溢着崇敬的美丽小脸,到嘴的话又被他吞了回去,后来干脆认命地成为她的专属的会讲故事的玩具。
伤愈后的他并没有离开烟霞山庄,反而留下来跟月山习武。后来他同胞的哥哥找到了他,想接他回去,在见识过月山的身手后,只留下几个亲信,自己离开了。就这样,他理所当然地成了烟霞山庄的食客(因为他的身份,月山不愿收他为徒)。春去秋来,三年的时间瞬间即逝,这一千多个日子,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快乐、最满足的日子,但灾难却来得那么突然。
那天,他只是回去想挑个漂亮点的小玩意儿绐枫红当生日礼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片火海。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抱着月夫人已经僵冷的尸体,大笑着走入火中,已经陷人弥留状态的月山倒在一旁。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陌生男子诡谲的行为,因他渡气而醒来的月山只对他说了三件事,第一是枫红姐妹都逃了,希望他将来收留她们;第二是他不要他或他的女儿报仇;第三就是要他把他的尸体一同扔进火中,让他跟夫人在阴间相会。
他依照月山的遗言把他的尸体扔进火中,然后四处寻找枫红姐妹,但除了冲天的火焰,他没有看到任何生命。
从此,他想方设法地找着两个少女,但她们就像是天明时的雾般,消失得不见踪影。为了纪念她们,他植了一片枫林,并且重修了烟霞山庄,只为等她们归来。
“你怎么了?!”原本还陷在忧伤回忆中难以自拔的男子心一惊,双手猛地攫住那被伪装得很厚实的双肩。“我怎么了?”一脸茫然的泪娃娃反问回去.浑然不觉两串剔透的水珠正沿着她的柔嫩脸蛋不断滑落。“为什么——”兰休放松了双手的力道,改以轻捧住那犹在哭泣小脸“会哭?”“哭?”望着兰休眼中那两个小小的自己,恩同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似的“我哭了吗?”冰凉的手搭在颊上,才发现双颊上满是泪水。
“真奇怪!我怎么会哭呢?”小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拭着,恩同疑惑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奇怪,怎么会哭?怎么会哭呢?”莫名悲伤的心似乎找不到答案,于是所有的过错又理所当然地推到了另一个当事者身上。“讨厌!都是你的错!”恩同推开兰休捧住自己头颅的双手,把犹有泪痕的脸转到另一个方向。她很不想让休看到她哭泣的脸。蓄着满满棉絮的袖口被用力地压在了脸上,脸上的水分很快被吸干,但不论棉絮再怎么吸水,都赶不上泪流的速度。
“都是休的错。”小小的指控带着浓浓的颤音,止不住泪的恩同干脆把自己的脸压在膝间“都是因为休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害得我的眼睛一直下雨。”
这是那个一向乐天,一贯鸭霸的霍恩同吗?兰休愣愣地凝视着努力想遮掩自己哭泣表情的恩同。他的故事那么悲伤吗?虽然从没对旁的人讲得那么仔细过,但她也犯不着哭成泪娃儿吧!还是——只有她能真正理解故事中的悲伤,理解他心中的悲凉?看着哭得不能自己却又压抑万分的恩同,兰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改变。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泪一点一滴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好吗?”把那个固执地不肯在他怀中显露脆弱的小小身躯揽在胸前,兰休轻声乞求道。
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不可能再次从那个怀抱逃脱后,思同终于忍不住“畦”的一声,嚎啕起来。
“都、都是你不好!为什么编那么悲惨的故事给我听。”一边大声地哭泣,恩同还不忘为她失常的行找借口。
**dearmark**“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一直处于认错状态的男子这次倒是由衷地说出了平常只是用来敷衍的歉语。“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惊天动地的嚎哭中仍夹杂着不合理的要求。
“嗯,以后都不会了。”男性的大掌温柔地拍抚着少女因哭得太急而微微抽搐的身子。不想让她伤心,这只是不到一刻钟之前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但此时他却觉得这个想法会跟随他一辈子“不哭了,好不好?”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情绪已发泄大半,兰休在她耳际轻声地道。
“呜呜——唔——”撕心裂肺的哀嚎已逐渐被小声的呜咽所取代,恩同自兰休温暖的怀抱中缓缓地抬起头来“那,那以后休也不要伤心了,好不好?我会陪着休,一直一直地陪着,所以——”没有人体正常温度的小手柔柔地压在一颗跳动得非常有力的心上“这里也别哭了,如果你哭不出来,我帮你哭!”看着那张异常认真的脸,兰休的心又开始动了,这一次注入的东西,他能感觉到明显的热度。原来,她是真的懂他啊。月家出事后,他整个人几乎发狂,抛下身边所有的一切,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四处流浪着寻找那对姐妹,连自己身为皇族,可以利用官家资源这一点都没想到地在四处游荡着。知道他跟月家关系的人只当他是因为身兼恩人和恩师二职的月山被杀而心生愧疚,却没人想到,他是把这一家人当做真正的家人来看待。也许,身为一个皇子有着无比的尊荣,但没有身处其中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那种孤寂的,时时刻刻讨好某人,又时时刻刻防着某人的感觉,没有个人的空间,没有真正敢于信任的人,连对自己同母而出的哥哥都不敢稍有亲近,只是因为他曾非常倌赖的一个堂兄被人活活溺死在护城河里。直到进了月家,他才开始逐渐感受到身为人子,身为人兄的那种满足。是月家让他变得像个人,是月家让他有勇气继续在那黑暗一如修罗场的绚丽殿堂活下去;只是,突然一天.所有支持着他的一切却轰然倒塌下来,让他的心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的支撑。
真的,有一度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空有躯壳的活物,如果不是一个近侍把该绐他吃的汤药自己喝了下去,就连他的躯壳都会被埋葬在他的寝宫中。那个近侍死的那一夜,他也离开了紫禁城,带着月山留给他的惟一一件遗物——游云剑,开始四处寻找枫红姐妹。虽然后来为了帮助一直暗暗守护着他的兄长,毅然领兵镇守边关,并且一去就是十来年,但他的心中的漏洞,一直没有被补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噬血,那种杀人时的快感会让他无法思考其他。所以每次上战场,他都是身先士卒,身上的疤痕,大多是那时候留下的。没有死在战场上,这让他自己都有点奇怪。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使他在西疆赢得了恶鬼的称号。现在,一个小小的女子却懂得他的心在痛——这个带着一个叫枫红的风暴来的女子,她是上天夺走他视为家人的月家后,送给他的礼物吗?“我答应你——”把仍在抽泣的恩同再次贴在自己的心脏部位,兰休仿若起誓般地道:“我不再伤心,如果心里难过了,我告诉你。所以,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一次的失去,他将自己放逐了十余年,如果再次失去,他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陪着你?”思同的话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决定要娶我了吗?”
“娶你?!”一脸感性的男子僵硬如石。要人家姑娘不嫁绐他却又陪着他,好像是过分了点哦,只是,要他娶一个自己视为亲妹的人,还是有点困难。
“难道不是吗?”见到兰休一脸的愕然,恩同知道事情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美好“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一直地陪在休的身边,让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女子,总有一天,休会是我一个人的。”听到方才还哭得没有丝毫形象的人此时一本正经地发下如此宏愿,兰休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其实,被一个可爱的娃娃追求,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dreamark**“爷!”
“事情办得怎么样?”
“苏州帅家寻人的举措已经非常明显,却仍没有与白莲教决裂的消息传来。”“我要你找的人呢?”
“还没有这个人的消息,至于霍恩同,没有这个人,苏州没有,白莲教中也没有。”一片静默,久久.依旧一身青衣的常宁才启口:“还有,宫里有旨,请爷回府。”四周再一次陷入静默,当常宁以为主子不会开口的时候,玄衣男子才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其他的,按我的吩咐做就行。”
“喳——”
该回去了吗?玄衣男子仰头望着天,凄冷的夜月儿被乌云整个遮盖住。看来.是要下雨了。冬意浓。此时的江南该是怎生一番景象了呢?但不管怎么变,美丽的江南永远是美丽的江南。天,仍是那么蓝;水,仍是那么清:景,仍是那么雅;人,仍是那么娇;天气,仍是那么宜人。好——冷——啊——恩同整个人缩在厚实的衣物里.就像多出一颗头的大圆球。她几乎是把所有能够御寒的衣物都给套上了,却还是觉得不够暖。服侍她的那个丫头居然说这种天气还不算冷,今年是个暖冬呢。只是雨儿有些惹入厌罢了:这种天还不算冷啊!不断呵着白气的恩同哆嗦着,天再冷下去.她整个人非变成冰棍不可:平常冷的时候,她还可以抱着她的私人大暖炉——亲爱的休是也,嘲笑那些为了怕寒而冬眠的家伙。可现在一没了暖炉,她也好想去地洞里窝着哦。至少睡着了,什么部不用想。至于雨,她是讨厌到底了,这辈子她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对这种上天的眼泪反感。因为,她总觉得休的烦躁.是雨带来的。那天,他们在外面玩了半天;开心得不得了。下午的时候他还领着她去逛了附近的集市,买了一牛车她爱吃的东西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到了第二天,雨开始下了,阴阴的,毛毛的,不是很大,但伴着冷风。却让人很不舒服。休开始有点魂不守舍的,问他怎么了,他无头无脑地回了她一句,雨,好大啊!第三天的时候,雨没停,而且真的大起来,她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不是伤心难过的那种,而足心绪上的不宁,害她都不敢太靠近他,怕打扰了他。然后,就是今天了。
她已经很久没窝在休怀里取暖了耶。其实,她并不是那种天真无邪、从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女子,相反的,她的戒心很浓,从不肯相信任何人,包括那救她于水火.养育地七八年的爹娘?对此,她心里不是没有歉意的,但某些东西,却像是身体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会深深地埋在旁人肉眼所看不见的地方。她惟一能做的,只有尽力地装出开心的模样,让每一个人鄙以为她是一个没有忧愁的天之娇女。休是目前为止.她惟一放下所有心房,主动靠近的人。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好忧郁,更电许是她是一个花痴。说到底,真正的原因为何,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就那么突然地见着了他,就那么突然地依赖着他不想离开,与现在的家人比起来,休才是她真正应该有所防备的人。每天夜里,入睡之前,她都会如此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明天醒来的时候不可再次全心地依赖那个男人。但是,当她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双脚就会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往那片如火烧的枫林中跑。这种感觉,很像是对某种事物上了瘾。记得爹曾跟她说过,有一种叫鸦片的,用得少是上好的疗伤圣药,但一旦用过量,它就会把人引向无尽的地狱,再也没有起来的可能。她现在能够体会那些吸毒过量,已经回不了头的人的感觉了,跟她看着休时的感觉很像,明明知道是不对的,却又总控制不住自己住她,会因此而下地狱吗?雨不停地下着,天气越来越冷,地也越来越想念休温暖的怀抱了;即使结局是下地狱,她也不想回头,因为她——好、冷、哦!兰休注视着一脸木然地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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