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在一次酒会上和一名风度翩翩的贵族畅谈痛饮,他也不会不小心和那位实际上姓奥伦多的皇室透露了先祖的发明。对方野心勃勃,想要暗杀继承顺序在自己之前的兄长,便对伯德家的遗产打起了主意。
伯德先生这种从小就沉迷于金属构造的机械师,在人情世故上几乎是一张白纸,所做过的最艰难且勇敢的举动,也就是向青梅竹马的姑娘道明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又怎么看得穿那等复杂心思?
他以为找到了难得的知己,但生长在帝国权力斗争漩涡中的人物,只不过想把他变成一把藏在袖中的毒刀而已。
伯德先生微微摇头,似乎想把那名皇子殿下含笑向他询问先祖发明时的样貌甩出脑海:“西里尔比我更单纯,更容易被他们欺骗……你带着他去西边,去维科,去迪比斯,越远越好。”
伯德太太捂住双颊,用手掌挡住了痛苦的神色:“那你呢?”
伯德先生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对奥伦多皇室来说,想要杀死他们这种小人物就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不,亲爱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伯德太太放下双手,环住伯德先生的脖颈,轻声低语着。
在对方因为研究废寝忘食时,是她热好饭菜、铺好床被,强迫对方吃饭休息。她是他的妻子,景仰且愿意珍惜他的天赋,习惯了站在他身后,陪在他身旁,让他能够专心致志无所顾虑地去做ài做的事。她习惯了顺从、温柔、体贴入微,很少有强硬的时候。
“明早我陪你去。”伯德太太说,“西里尔有老马丁照顾,不会有事的。”
伯德太太轻轻吻了吻丈夫的脸颊,替他将几个月没有剪短的头发拢到耳后。她细心做完这一切,毅然转过身收拾两人进皇宫时要穿的礼服。
“亲爱的,那身礼服你放在哪里了?按照规矩,我们得穿得正式一些。”伯德太太的神情轻松,好像他们明天进宫只是去参加一场普通的宴会。
伯德先生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睛眨也不眨。
伯德太太忽的红了眼眶,揪着衣料的边角,失声痛哭道:“可是西里尔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妻子趴在自己怀中嚎啕大哭,伯德先生只能一下一下顺抚着她的后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们并不怕死,或者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他们那才六岁大的儿子该怎么办?老马丁虽然是名忠心的仆人,可又聋又哑,真的能照顾好他吗?如果他能顺利长大,他会怨恨狠心的父母将他独自一人留在世上吗?
伯德先生合上双眼,回想着自己不算漫长的一生。向妻子示爱时的生涩,初为人父的紧张激动,看到西里尔被家庭教师夸奖时的自豪满足……最终还是回到年幼时第一次推开家族地下室时,看到满屋机械的冷光,发出的一声惊呼。
六岁的西里尔站在父母的房门外,房门露出一条缝隙,温暖的光斑落在他脸上,被他微微避开。
他赤.裸着双脚,手中握着方盒大小的能源转换装置。半小时前,他和母亲说了晚安,但心中总记挂着没有完成的装置,偷偷摸下床,把这个小玩意儿做完。他急着把成品拿给父亲看,他也知道父母在这时候通常还没有睡下,所以他连鞋也没穿,穿过走道就来到了父母门前。
但是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西里尔瘦弱的手指搭在门沿上,没有敢向前推开。他疑惑地皱着淡淡的眉头,想要反驳母亲的话,他已经不小了,而且他不需要老马丁照顾。就算父亲也不能在六岁的时候就完成这样的转换装置,但他刚刚靠自己就拼好了。
偷偷哭泣是丢脸的事,西里尔想,他还是别进去了。他把小方盒模样的装置放在门前地上,这样明早父亲醒来就能看到他的杰作了。
但父亲没有看到,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父母下葬那天,西里尔把那个金属块摆在了他们的墓碑前。
可是西里尔怎么办呢?
他独自一人呆在黑暗的地下室中,有个微弱的声音这么问着自己。
他仰头看着乍然迸溅的白色焰火,时隔多年又听见了那个好像永远不会磨灭的声音。
一个姓奥伦多的皇子带走了他的父母,他从此抱着冰冷的机械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少年。当他终于成长为一名羸弱但独立的青年时,陪伴了他那么多的机械,要带走属于他的那个奥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