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桃枝生辰,能请到各位赏脸,贱妾深感荣幸。可惜桃枝自愧没有倾城之姿,现在就退下,不扫各位的雅兴。”
这样就走了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知道何方突然传来如水的琴声。声动弦响,若悬一线,顷刻间又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声里。君羽侧耳去听,只觉得虚无缥缈。“是有人在弹琴吗”芜菁也颦起眉:“没有啊,公主听岔了。”君羽摇摇头“没错,不信你仔细听。”
调子清寡古雅,可知功底十分深厚,这抚琴的人绝非寻常庸碌之辈。吵闹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屏住气息,惟有淡淡琴声幽咽流淌。这曲风似有颠倒众生的引力。
曲毕,四弦一划,鸦雀无声。
不知谁喊了声“是江左第一美人”满座哗然。男男女女放声尖叫,台下欢腾一片,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人群蠕动前呼后拥,门外还有不少听客拼命挤着,艰难地从人缝中探出头。
君羽差点被挤到墙上去。这些人都疯了吗
“嗳呦谁踩我的脚”
“啊谁扯我的头发”
柳色的纱帏通天落地,里面隐约有个单薄身影,轻轻一晃,优雅侧面如剪影般倒映在屏幛上面。等了许久,里面的人始终不出来。
旁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议论起来:“此人如此轻狂,也不知是何身份”另一个说:“这人不但琴技无双,听说还有倾国之貌哩。今日要是能见一面,就是死了也甘愿”
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了,站出来嚷道:“再不出来,本大爷就砸了这烟雨楼”
那个叫桃枝的女子走过来解围,笑着解释:“大爷别急,来这儿的都是我们酒楼的客人,何必动怒呢。”
“去,本大爷可是桓冲将军的参军祭酒仇咸赶快叫里面的美人出来,伺候本大爷祚酒”
桃枝一听,立刻面露难色:“这恐怕有些为难。”
这边争执不休,那边明纱后的影子绰约一晃,有个人抱起古琴悠然走了出来。
美人顾倾城下
漆黑的长发没有绾束,凌乱地披在身后,一派轻袍缓带的懒散模样。精致面孔沉浸在光影里,如暗生花。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望着台下,身上一袭冰绢白衫,薄如蝉翼。
大名鼎鼎的江左第一美人,居然是个男人
仅一刹那的光景,君羽觉得胸口有什么隐隐作痛,幸好芜菁及时扶住了她。“公主,您没事吧”她摇摇头,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
“羊将军,您也看见了,这位公子再倾城倾国,到底是个男人。”桃枝苦笑着望了一眼。羊咸一把拨开她,大步朝台前走去:“我管他男人女人,今天这美人大爷我要定了”
“嗳,这位兄台请留步。”一个墨衣男子笑吟吟地拦住他,用手中的羽扇指了指台上“你可知道,此人并不是一般娈童,而且,他今天已经被我包了。”
“我出五十两金子跟你换,不,一百两只要他能陪我一夜”
羊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锭,明晃晃耀人眼目。
墨衣男子手腕翻转,闲闲摇着羽扇,唇角勾起一丝邪笑:“羊兄你可要想好,一百两换一夜,不准反悔呦。”听出话中转机,羊咸信心倍增,拍着胸脯赌咒:“君子一言九鼎,我仇咸要是反悔,天打五雷轰”
“好,够爽快。”墨衣男子收下金锭,侧身让出道路,扬扇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料到这点钱就能抱得美人归,羊咸得意万分,大摇大摆地朝前走去。结果一个不留神,给绊了个狗吃屎。
墨衣男子收回勾出的脚,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踹,羊咸当即被磕掉了两颗门牙。男子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参军,就敢在本公子手里抢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今后别在建康城里露面,否则要你有去无还,滚”
羊咸捂着打掉的牙,吓得两腿发软,喊来了两个小厮,将他连拖带拉的架了出去。
众宾客见名花有主,纷各摇头叹息,不一会的功夫就散去大半。独留下五六个公子围着那墨衣青年,看样子像是一伙的。
等人都走光了,君羽也甚觉无趣,转头对同伴说:“咱们也走吧。”推开桌子就要结帐。芜菁哦了声,伸手去掏荷包,结果一摸腰间什么都没有,尖声大叫:“哎呀,我的钱”
这一声可把君羽吓得不轻,急忙想去捂她的嘴,却发现来不及了。尖叫声引来酒楼伙计,不出一刻,七八个彪悍猛男立时将把她们团团包围。
“什么没钱没钱还敢来喝花酒兄弟们给我上”
“哎等等”君羽招架住迎面挥来的拳头,露出清甜微笑。
“这位大哥,我看您面色红润,印堂发黑,应该是个大好人。我们俩不是吃霸王餐,只是你们店的贼实在太多,把我们的钱全偷了,所以没钱付帐。不过钱是在你们店里丢的,你们不该负责做生意要讲规矩,打人未免太不地道了罢”
余音未完,打手的拳头就已经再次抡圆了。君羽吓得抱头闭眼,暗呼倒霉。别看她平日里耀武扬威,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布老虎。
“哎,大哥,我看他们也不经打,倒是这两件衣裳值几个钱,不如扒下来抵帐”
打手头目将她们打量了一番,最后表示赞同。几人互递个眼色,就要作势扯她们衣服。
芜菁吓得尖声后退,一下躲到主子背后。君羽顾作镇定,牙齿却不由使唤地打颤:“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不要乱来”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面带刀疤的打手着,摸了一把她的脸,早已经色授魂与。“这模样不错,真是个做娈童的好材料。”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君羽的身子,伸着半截舌头,说不出的猥亵。
“这位大哥,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家公子,我们一定派人把钱送来。”芜菁哭着想上去阻拦,反被人拦腰劫住,禁锢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还废话什么,先把衣服扒了再说”一窝蜂扑上来,按胳膊的按胳膊,压腿的压腿,一刻间就把君羽制服了。她被压得动弹不得,任由那些肮脏的手在身上四处摸索,亦不乏有人想趁机揩油。
“几位且慢”一声清朗的喝止在头顶响起,君羽睁开眼,从那些兽爪缝隙中看去,只见一抹云锦袍角微微晃动,像是朝这边走来。
这个声音,怎么听着似有些耳熟好像一个人。那声音继续说:“有事好商量,青天白日的几位这般欺负人,未免太过猖狂。”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劝公子还是少管闲事,烟雨楼可不是好惹的地方。”
“他们欠了多少五十两银子可够”
“够是够了,公子何必搭救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王练之素来喜好结交善友,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王练之完了完了,让他发现堂堂公主女扮男装逛妓院,传出去还不让人笑破肚皮。不行,绝不能让他发现。君羽与芜菁暗自互递个眼色,很有默契地用袖子遮住脸。
“既然公子出手阔绰,人又仗义,我等就卖给您个面子。兄弟们,撤”
一双双兽爪相继拿开,君羽在袖子底下大口喘着粗气,颓然意识到地位危机,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王练之。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小兄弟莫怕,我刚烫了酒,要不要来饮一杯”
吓得君羽连连摆手,故意压低嗓子说:“兄台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在下家中有事,不便逗留还望谅解。”说完拔脚就要开溜。谁知那只优雅长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既然要走,何不留下姓名,也好改日再叙。”
君羽听的牙根痒痒,心想这个王练之还真是罗嗦。要不是看他长的不赖的份上,真想一拳挥过去,用暴力解决问题。
正在这时,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练之,人都齐了,就差你一个。”中间停顿了一下,语气调转为几分好奇“咦这两位是”
果然祸不单行,一把火不够又来个泼汽油的,看来今天横竖是脱不开身了。君羽一咬牙,转身笑吟吟地拍上王练之的肩,在他胸口左一拳右一拳,演技发挥到超长精湛。
“哎呀,原来是练之兄,幸会幸会,小弟早已仰慕您的大名,一直未去府上拜会,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公”
“不要叫我公子,小弟实在愧不敢当。”眼看就要露馅,幸好君羽反应灵敏,看得芜菁心惊胆战,暗地里狠狠替她捏了一把汗。
王练之长眉微微一挑,显然吃惊不小。然而他亦知道某些话的分量,所以任她胡侃乱喷也不揭穿,只浅抿唇角,忍俊不禁地笑了。此时他穿着云色长袍,纤长清俊,笑起来还是那么干净好看。
“既然大家认识,不妨去喝一杯,人多也热闹。”目睹了这场“认亲记”的蓝衣少年也对君羽顿生好感,遂邀请她一同入席。
踏上楼梯,走到二楼垂着纱幕的雅座前,依旧是白绢笼成的阁子,却比先前那一间要宽敞许多。绵纸糊作的门扉骨架细致,半推半掩,隐隐可望见窗外半绿含浅的柳条。
掀开纱帘的一瞬,仿佛又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暗香,如清新春雨,袅袅然无尽无穷。原本很热闹的阁子,静了一刻,贵公子们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显然都有些诧异。
仅一个表情,君羽就断定她有多不受待见。然而眼前的阵势,也逼的人有点呼吸困难。不是他们的态度问题,而是放眼望去,清一色琳琅珠玉,要不是提前说明是清谈场所,真让人有点怀疑是不是传说中的美男集中营。
先不说王练之,就是单论容貌在他之上的都不在少数。粗略数了下约有七八个,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有的气质高华、有的丰神秀骨,真是满足了广大少女们众口难调的问题。
墨衣男子手摇羽扇,故意看了眼王练之背后的白衣少年,谑笑着问:“练之,你不会真好男风了罢”
君羽就是再傻,也知道男风娈童是啥意思,心里早把他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王练之知道他们口没遮拦,但也不好明说,只能看着众人眼里的暧昧无限扩散。“裴绍,你误会了,这位是”
不等他说完,君羽就自报家门:“在下姓君名玉,打扰各位实在惭愧。”
“既然你明知打扰,为何还要留在这儿”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她,言语里有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感。君羽寻声看去,临窗长塌上斜卧着一个人,乌发明眸,冰颜若雪,倦带着几分庸懒散漫,正是那个江左第一美人。
本来就对他没好感,这会更是看他不顺眼。君羽刚想张口,被王练之暗中拦住:“子混喝罪了,这回又是赌酒输给了谁”
裴绍也笑着解围:“上回输给我,他还没兑现呢,今儿谁也别打他的注意,子混只归我一个人。”
“谁说归你,我们可不是羊咸,让你三脚两脚就踹爬下了。咱们不如行个酒令,子混抚琴,柳枝传到谁手里谁就做诗连句,接不上罚酒,谁接的好他就归谁。”
这算什么馊注意,白送我都不要。君羽撇撇嘴,故意仰脸望天装听不见。
“君公子,你也一起来试试,十个人正好凑个齐全。”
“我不用了,那啥你们慢慢玩,我看风景就好。”
“来吧,不用客气。”说着几人就把她连拉带扯的拖到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