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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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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步朝狼群走去。我朝马车跑去,拿过雅各布的雨伞。拿着撑开的雨伞,迈着更小的步子走在雅各布的旁边。狼群掉转头,嚎叫着顺着来时踩踏的雪地,越过河,朝山谷跑去。我们拿着撑开的雨伞坐上马车。我们回村。马车走了一段后,我点燃防风灯笼。灯笼微弱的火光在车轮之间晃动。马丁在后面的座位上脸冲下趴在一捆秸秆上,睡着了。他的身体蜷曲着。我给他的脚盖被子时,他的后背抖动了一下。我听见他的大衣背上传来歌声。声音响亮,但这不是歌。到达村子边绕过磨坊时,大团大团的雪花开始在空中飞舞。我在院子里吹灭防风灯笼,雅各布抖去黑色大伞上的积雪。我把马丁从马车上抱下来,把他睡着抱进他的房间。他没有感觉到我在抱他。我把他和着大衣抱到床上。第二天早晨,我走进他的房间,看见他躺在床上,醒了。他问我是不是去莱尼姨那儿。我说:不。我脱下他的大衣。他的袜子被雪弄湿了。我把袜子从他脚上脱下来时,他哭了,不让我脱。那天早晨,当雪从房顶上滑落,落在院子地上的雪上时,雅各布给他的姐姐写了一封信。信与其说是用手写的,不如说是用脸写的。当他第三次,而且是声音越来越大地朗读那封信,并且用指尖滑过写下的每一行字时,我看着他长长的食指。他朗读道:到了春天我们会过去,现在路都给雪封住了,他的邻居去树林中砍木头时,差点让狼给吃掉。雅各布折起信。我想到了那首歌,在回村的路上,马丁的后背透过大衣唱的那首歌。雅各布把信放进信封,说:如果莱尼在冬天死了,那她就完了,因为她是聋子,没人去看望她,如果她死了,村子里甚至都不会有人发现。

    火车站有四个父亲,四个儿子和四件行李。马丁是第五个。火车开动时,他们挥动双手。他们手在挥动着,嘴在唱着。歌声越来越低,直到完全哑然。但是手还在挥动,在火车边上挥动,在烟雾中挥动。

    我们很少谈论马丁。如果我们谈到他了,那也不是在谈论他。即便谈到他了,也总是很短的几句,他这会儿有可能在哪儿睡,可能在吃什么,他现在是不是有可能在受冻。有一天夜里,雅各布走过漆黑的房间,把他的被子放在椅子上。壁炉里还在闪烁着火光。我看见雅各布没带被子走回自己的床,还看见他没有被子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我听见他在叹气,他睡不着觉。于是我从我的床上坐起身,说:“马丁走的时候,鸫鸟那么大,把院子都遮盖住了。它叫的声音很大。它用它的战争把世界都搞疯狂了。它已经飞了好几个月了,不肯停下来。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马丁的后背在你和我之间唱了鸫鸟的那支歌。”雅各布把脸扭向我,大声嚷道:“你说什么战争和世界。你根本没有见过世界。”我静静地哭了,静得让哭泣变成了一种沉默。雅各布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在放光。

    春天到了。我们经常在院子里,在园子里。雅各布天天坐在三叶草园子的一个树桩上晒太阳。他经常闭着眼睛,转动手中的镰刀。

    有一次已经是夏天了,而且也很热了,他闭着眼睛在树桩上坐了很长时间,我心想:他肯定睡着了,我应当过去叫醒他。我走进园子门,穿过三叶草地,朝树桩走去。我正要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睛睁开了,嚷嚷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没有睡着。因为他听不见,所以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

    秋天是温暖的。山岗上的树叶火红。邮递员隔着栅栏递给雅各布一张军邮明信片。雅各布拿着明信片走进屋子,坐在空桌子边,看信。他把信念了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大,因为看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在他旁边坐下。我看着床。看着床单上马丁的羊毛袜。袜子被雪弄湿了。我把袜子从马丁的脚上脱下来时,他挣扎不愿意。

    莱尼死了十三年了。自从那个鸫鸟的夜晚以后,雅各布就再也没有给自己盖过被子。到了冬天,他连白天也躺在床上。他呼吸呼噜呼噜地很艰难,吐出来的是沫子。这一年的冬天他死了,这一年冬天的雪是土,一碰到村子就化了。这一年的冬天,村子又脏又黑,就如同一个在泥巴地上的粪堆里翻来找去的屎壳郎。

    这个世界我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因此我什么也不懂。每当看见山岗上面有树叶,我都会随便地独自去想,我们的村子那么的小,就如同在一个大罐子里一样。没人会找寻这个村子,没人会发现这个村子。对世界来讲,它只是战争中的一个选项。

    云团每天早晨都会飘游过树叶。它们是山岗上的一条血色的带子。

    如果我说,马丁的死亡是因为那只鸫鸟,有谁会不相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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