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青年的态度始终冷漠又疏离,并不愿与她过多亲近,而抚安则对她照拂有加,身为一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唯独面对玉莹时却有着难得的一腔温柔。
只是……
玉莹始终不肯接近抚安。
她心心念念的,唯有青年。
长廊曲折,夜凉如水。
玉莹霍然惊醒了。
她又一次地梦见了家破人亡时的惨像,她猛地坐起身来,瞳孔骤缩,心脏乱跳不止。
噩梦缠身。
一旁,有人轻轻握住了玉莹的手,声音温柔又平和:“没事的,别怕。”
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玉莹稍稍安心了些,她扑进男子的怀里,哽咽着道:“你不要走……陪着我……”
她以为眼前之人是青年。
可男子的面上并无面纱遮掩,但他只是将玉莹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着,字字句句,温柔似水。
是抚安。
门外,青年双手环抱,倚在门边上,及抚安将玉莹安抚睡下之后,青年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唯独对她这么好?”
将军府上这么多人,从未见抚安对任何人如此亲近关切,玉莹不过区区巡抚之女罢了,何况巡抚已经命丧黄泉,并不值得抚安亲力亲为,照拂有加。
抚安不答,只是从房间中走了出来,他反问道:“你又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
青年笑了笑,声音从容且平静,道:“我害了她全家,还缺她一个不成?”
没有任何愧疚与不安。
抚安站定。
有银白月色洒落,映出草木疏影,抚安的背影稍显单薄,他稍稍侧过头,看向青年,道:“她不能出事。”
“出事……又会怎么样?”青年意态悠闲,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抚安大步向前走去。
青年抿了抿唇。
再后来……
那一日,玉莹翻阅卷宗时,正翻看到了巡抚叛国案的证词,她方知晓,当年,此案是交由抚安全权负责,所以——
令玉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抚安。
这是玉莹从卷宗上的寥寥几行字里,做出的判断。
玉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她将卷宗上的每一个字都一一看过,似乎是要将其上的内容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之中。
看罢后,玉莹将卷宗又放回了原处,握紧了青年曾交给玉莹的美人刃,迈步走向抚安处。
如今的玉莹,已不是当初的小姑娘,已出落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如桃花含露,体似白雪团成。
她慢慢地走至抚安身边。
抚安对玉莹毫无防备,甚至还温柔地笑了笑,似有一腔浓烈到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玉莹已握紧了手中的美人刃。
她忽然想起了青年的话。
“若哪一日你用美人刃杀了抚安将军,想来,他即便明知是宴安鸩毒,也定然是饮鸩止渴,甘之如饴吧。”
原来……
是这个意思么。
玉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便抬手将美人刃刺入了抚安的心口。
她有挣扎,有犹豫,也有悔恨。
可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以来,始终有噩梦缠身,挥之不去,她阖上眼,便能想起李叔站在床边,絮絮地同她说着话,却被闯进来的衙役一剑穿心。
她活着,就是为了沉冤得雪。
其实沉冤得雪并不重要。
她只想要让当年的人付出代价,她握紧了手中的美人刃,没有任何迟疑,狠狠地向着抚安的心口刺入。
那一刻,似有解脱。
可更多的,是一种深深地无力之感。
玉莹在想,她若是杀了抚安,青年会作何反应?青年身为抚安身边的近卫,若是见到抚安因她而死,想必是会……
将她杀了。
唯独不想让青年看见。
唯独不希望青年觉得她是个杀人犯。
唯独不想……
死在青年的手里。
可玉莹仍旧这么做了。
抚安在看到玉莹手中美人刃的刹那,便已然明白了,但抚安并没有制住玉莹。
在抚安的心中,玉莹就像是家中的幼妹一般。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抚安还不是抚安大将军,他只是镇国将军府里的长子,同父母居住在雁南关旁的安州。
镇国将军府里,除却抚安外,还有一位小姑娘,小姑娘正是镇国将军的**。
可在镇国将军的眼里,只有抚安一个人,即便小姑娘努力认真,可终究比不上可以建功立业的抚安,小姑娘于镇国将军而言,可有可无。
小姑娘仿佛是跟在抚安身后的影子。
那一日,房梁忽然塌陷了。
房梁塌陷,入口封堵,小姑娘与抚安一同困在了此处,只能等待着镇国将军前来救人。
昏暗的空间里,抚安什么也看不见,他勉强摸索着周围的环境,大声焦急地问道:“你在哪里?”
小姑娘抽泣着道:“哥哥,我被砸到了……动不了……”
抚安心中焦急不安,循着声音找到了小姑娘,只是空间密闭,昏暗到没有一丝光明,他只能伸手摸索着,却摸到了小姑娘身上一片潮湿粘稠的水迹。
在片刻愣怔后,抚安忽然意识到了。
这是小姑娘身上的血。
小姑娘大哭着,因着疼痛,已经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抓着抚安的衣袖。
抚安只能抱着小姑娘,却无能为力。
“没事的……没事的……”
他这么安抚着小姑娘,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谎言。
这怎么可能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镇国将军终于带着人而来,仆役们将房间挖开,终于有一丝光明从外泄进,抚安终于看见了倒在自己怀中,浑身鲜血淋漓的小姑娘。
可镇国将军对此视而不见,似乎眼中只有抚安一人,他大步上前,道:“你怎么样?没有伤着吧?”
镇国将军的视线皆落在抚安的身上,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瞥向小姑娘。
抚安抱着怀中的小姑娘,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着:“妹妹……快救救她……”
镇国将军对此似乎不以为意,只是随手招来了仆役将小姑娘带走。
小姑娘的腿被房梁砸中了。
她并没有死,只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夫说,小姑娘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抚安不肯相信,他大声地质问着镇国将军:“安州皆是些无能庸医,父亲既是镇国大将军,为什么不去请京城里的太医前来?!”
镇国将军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她没资格。”
一个小姑娘而已,何必在她的身上浪费财力物力?既不能上战场杀敌为国效忠,也不能入朝堂上献计献策。
没有救治的必要。
一句话,让抚安的心都凉了。
他日日夜夜地照顾着小姑娘,将半生的温柔都给了她,而小姑娘也一直努力着,不愿意拖累了旁人。
安州所有的大夫都说,小姑娘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小姑娘却站了起来。
虽走起路来仍一瘸一拐,但依旧可以依靠着自己站起身来,只是小姑娘依旧哭着,不肯亲近抚安。
“没事的……”抚安心中复杂难言,他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道,“以后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只是哭着,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她将抚安推开了。
“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样……念书念的好,写字写的好,骑马、射箭、习武,样样都好,所以父亲才会那么喜欢你,那么重视你……”
“为什么那天被砸的不是你呢……”
“如果是的话,父亲应该就会多看我一眼了吧?就不会,对我视若无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