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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是副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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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海无涯,我的哲学是,先上船再寻找目标,寻找目标易而登船难,否则你只能站在岸上望洋兴叹,要知道呈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谁都想达到理想的彼岸,但是理想是什么?不过是乌托邦而已。直觉告诉我,彼岸就在船上。然而,让我头疼的是船上已经挤满了人,而岸上翘首以盼登船的人像蚂蚁一样多,其实船并不少,只是想登船的人太多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现实当中,没有另一个世界,根本没有!这是我当了十年副处长的经验之谈。竟然当了十年副处长,我知道整个市政府办公厅的人都在笑话我,不怨人家笑话我,只怨我自己明白得太晚了。生活不过是用一种欲望代替另一种欲望的过程,那些误把理想当做现实来追求的人,只能在岸上望洋兴叹。

    这个道理,在黄小明请我喝酒时我才明白。席间,我提出了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仕途之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可能是黄小明书读多了,也可能困扰我的问题也困扰着他,黄小明一开口就带着三分火气。

    “许处长,你知道‘朕’是什么时候成为专有名词的吗?”

    说实在的,我不是学历史的,对于这个问题一无所知,我敢肯定在现有公务员中,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会很多,即使学历史的也未必知道。

    “小明,这与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黄小明是个很内向的人,但我一直认为他只是表面内向,或者说他的内向是装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他要让人感到他很内向,我不知道,或许这就叫城府,但我认为是忍耐,总之,我认为黄小明是个活得很累的人。因为一个什么都懂可什么都不能说出来的人,一定是活得很累的人。尽管黄小明给人的印象很自在、很稳重,但是直觉告诉我,黄小明是个信仰彼岸的人,至于他梦中的彼岸是什么,我不知道,恐怕他也未必全知道。

    “李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实他说的是仕途之难难于上青天,为什么难?就与这个‘朕’有关。在秦始皇以前,‘朕’本来是‘我’的代名词,人人都可以称‘朕’,但是从秦始皇开始,‘朕’只能是皇帝的自称,别人再用就是犯上作乱。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称‘朕’开始,两千两百年的历史,‘朕文化’就成了国人的意识形态,就成了传统文化的核心,就成了支配国人行为、思想以至灵魂的文化传统。西方人信仰的是上帝,可以说中国的上帝就是‘朕’,中国人心目中的神就是‘朕’。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感觉仕途之路越走越窄,是你的心路越走越窄,因为‘朕文化’将所有的路都规定好了,这些路既平坦又顺畅,却唯独把心路留在了蜀道上。人有心,就难免有心路,于是那些向往心路的人,必然发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在蜀道上,踯躅前行,被幽灵困扰,被光亮诱惑,甚至陷入深重的黑暗。说句心里话,许处长,综合二处就有一个‘朕’,自从他来了以后,大搞家天下,弟兄们根本没有一点人权。不光你心里堵得慌,大家谁心里不堵得慌?许处长,要想让心路顺畅,没有别的方法,只能在处内搞一次‘五四’运动。”

    我听了黄小明的话心头为之一振,心想,看不出来这小子平时文质彬彬的,想不到骨子里还有点革命精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酒话,便心一横,附和道:“小明,你的话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搞什么‘五四’运动,要搞就搞陈胜吴广起义,我当陈胜,你当吴广,咱们‘苟富贵,勿相忘’怎么样?”

    “许处长,你的意思干脆搞一场‘政变’轰走赵忠?我是没问题,只是不知道欧贝贝、朱大伟能不能响应?”

    酒喝到这时,我似乎越喝越清醒了,黄小明表面上是请我喝酒,其实是有备而来,借喝酒之机做我的工作,趁赵忠出国之机,发动“政变”我在综合二处当了十年副处长了,肖福仁当处长时,我就是副处长,如今肖福仁从综合二处升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了,我还是副处长,不用我也就罢了,派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当处长也行,结果刘一鹤任人唯亲弄来一头猪,不干活光哼哼,老子又不是饲养员,天天伺候猪!赵忠仗着自己的后台硬,不仅在综合二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在办公厅也是目空一切、耀武扬威。其实肖福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以前不敢动他,是碍于常务副市长刘一鹤的面子,如今刘一鹤就要到省里任副省长了,接替刘一鹤的很可能是彭国梁,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政变”倒真是天赐良机。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一直摸不透黄小明的心思。只要黄小明肯配合,欧贝贝和朱大伟不在话下。真要是赶走了赵忠那头猪,老子至少能干几天代理处长,如果彭国梁认可我“代理”两个字去掉也未可知,到时候,最有可能当副处长的当然是黄小明,官场上是没有友谊的,全部的同盟都是利益共同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的工作我去做,只是咱们得研究一下行动方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写一封匿名信,先告赵忠狗日的猪头一状,怎么样?”我话一出口,黄小明就笑了,还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许处长,只要厅领导接到匿名信就会想到综合二处。综合二处谁会写这种匿名信,仔细分析一下,就会想到你,另外,我不喜欢这种蝇营狗苟的行为,既然干了,就有理有据、光明正大地干,许处长,别看赵忠是综合二处的处长,实际上在欧贝贝、朱大伟和我的心里,你才是我们真正的主心骨,因此,我建议你牵头写一封给厅领导的公开信,我肯定签名,你再做一做欧贝贝和朱大伟的工作,我相信以你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他们一定会签名的。以前赵忠仗着刘市长给他撑腰,不把厅领导放在眼里,眼下刘市长高升了,谁接他还未可知,正是弹劾赵忠的最佳时机,因此,必须将矛盾公开化,只要盖子一揭开,厅内一定哗然,厅领导就会找我们每个人谈话,到时候我们众口一词,将厅领导一军,不愁赵忠不滚蛋。到那时只要在厅内选综合二处处长,非你莫属!许处长,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黄小明的话不仅有道理,而且颇具煽动性,我听了以后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情不自禁地举起杯说:“小明,我当了十年副处长了,那么多的副市长、市长都高升了,他们都念过我给他们写的发言稿,可是他们高升后,记住我什么了?可能连一点念想都没有。芸芸公务员中,我们不过是一粒沙子,我时常想如果这个副处长我当到退休,综合二处是什么?就他妈的是我的牢笼,我就拿这次‘政变’当作一次越狱,来,兄弟,为了我们这次越狱成功干一杯!”

    说实话,这是我平生喝得最痛快的一次酒,真是他妈的上下通透,这顿酒我们是中午开喝的,结果一直喝到了黄昏。我们离开小酒馆时,太阳红得像是天空被谁捅了一刀似的,漫天的玫瑰红像是红窟窿里汩汩涌出的鲜血,点点滴滴地落在黑水河里,我打车路过黑水河时发现黑水河的水更黑了。

    回到家时,头有些发昏,尽管喝多了,但是我仍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下去,冰冷的水像是一把利剑刺到了我的胃里,别看我头发昏了,但是心里透亮着呢!想起黄小明谈到的“朕文化”回来的路上我便有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应该改为“朕主义”更妥。为了证明我的正确,我走到书柜前,想找一本中国历史加以佐证。大概还是酒喝多了,竟然随手拿了一本鲁迅的书翻了起来,想不到歪打正着,竟看到了一句鞭辟入里的话,说得是一针见血。鲁迅说,对中国老百姓而言,中国历史只有“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这分明是佐证我的“朕主义”

    很显然,历史是由一个个现实组成的,而不是由一个个理想组成的。没有人认为一粒沙子具有世界意义,也没有人认为一只蚂蚁具有生命意义,但是没有意义正是它们最具价值的意义,没有意义就是它们存在的理由。但是人毕竟不是沙子和蚂蚁,别指望靠“朕”制服人们心中沉睡的兽性,这只沉睡的猛兽只忠诚于不朽,而不是腐烂发臭的“朕”要知道千百年来,使人类凌驾于动物之上的不是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朕”而是思想,只有思想才是人类最崇高的驯兽师。不要让历史变成牢笼,人类终归不是生活在历史之中,人类只生活在生命之中,而生命是属于大自然的,从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属于腐臭的“朕”

    想到这儿,我似乎有些酒醒了,我走到凉台前打开窗户,邻居家养的一只公鸡叫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公鸡一到黄昏时分就打鸣,都说一唱雄鸡天下白,我们家楼下邻居家养的鸡却一唱雄鸡天下黑。很长时间我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此时此刻,我猛然明白了,因为这只鸡从买来那天起就一直关在笼子里,根本没在大自然中生活过,哪儿知道什么是黎明,什么是黄昏,早就颠倒黑白了。

    我们四个人酝酿了两天,终于将致厅领导的一封信递给了肖福仁,信当然是我牵头送上去的,没想到信一递出,就在办公厅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舆论都有,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主流舆论站在了我们一边,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在紧张、兴奋、不安、惶恐、期待、希望等复杂的情绪中度过了一个星期,终于在赵忠回国的前一天,肖福仁在人事处处长的陪同下亲自找我和黄小明、欧贝贝、朱大伟谈话,谈话是分别进行的,令肖福仁吃惊的是我们四个人竟然群情激奋、众口一词地直指赵忠的跋扈与专横。

    第二天赵忠一上班就给我们显摆他在国外照的照片,他刚把照片摊在我的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就响了,他接完电话就出去了。我判断这个电话非同寻常,结果赵忠这一出去就是两个小时。回来后,脸色像茄子皮一样难看。

    赵忠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一连抽了两根烟,然后黑着脸皮说:“正好大家都在,咱们开个处务会吧。这可能是我给你们开的最后一次处务会了,你们用不着紧张,我并不想兴师问罪,因为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了。我只想给大家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出自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有一天,酒纠宣觞政,约各言所畏。席间有闻其声而不见其形的一位老狐,自然也得循例回答。当问到老狐怕什么时,老狐说,我怕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问他,人见了狐狸害怕可以理解,狐狸是你的同类,你怕什么?老狐笑着说,天下唯同类可畏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职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鸡鹜;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间内应,亦必以同类,非其同类,不能投其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狐安得不畏狐乎?连狐狸都害怕同类,人当然就更得害怕同类了,稍有不慎,就要遭人暗算啊!许智泰,咱们在一起工作五年了,平时你装得像老黄牛似的,我还真有点忘了你是我的同类,你以为赶走我一个赵忠,综合二处就是你的了?别做梦了,告诉你,走了一个赵忠,还会来王忠、李忠、周忠。你也是老公务员了,难道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难怪,你当了十年副处长确实怪可怜的,这样吧,临走前我告诉你几句箴言:你知道官场为什么叫宦海吗?就是想当官的人太多了,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望洋兴叹呢?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登船的方法。咱们共事五年了,你也当了十年副处长了,我还真不忍心看着你望洋兴叹。记住许智泰,你要想在综合二处搞民主,要先明白什么是民主。民主就是主民,你是民我是主,哪个主也不会喜欢暴民的,什么时候你从心里喜欢顺、愿意顺了,你就扒着船帮了。逆是人性,顺是官性,人性如果不升华到官性,你就得永远是只蚂蚁!”

    赵忠的话让我血往上涌。我正想酝酿几句振聋发聩的话予以回击时,赵忠猛然站起来,摔门而去。我们四个人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谁也没有动。黄小明在翻着一本什么书,欧贝贝在看时装杂志,朱大伟在翻报纸,表面上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处务会,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从赵忠的话中听明白了结果,这次革命虽然革掉了一个赵忠,但是综合二处什么都不会变,所以大家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反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儿,欧贝贝晃着屁股出去了,紧接着朱大伟也跟了出去,只剩下我和黄小明。

    我沮丧地说:“小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黄小明沉默片刻,站起身说:“许处长,我只想把泰戈尔的一首诗送给你,如果你在黑暗中看不见脚下的路,就把你的肋骨拆下来,当作火把点燃,照着自己向前走吧!”说着黄小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摇了摇头也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妈的,好像这次“政变”是我一个人干出来的似的,我望了一眼赵忠的位子,心想,果真我坐到了处长的位子上会与赵忠不同吗?追逐权力的人哪个能跳出自己的心狱?对于权力,得之窃喜,失之弥痛,扪心自问,我也不过如此。鲁迅说“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试问从古到今运交华盖者有几个人碰头了?想到这儿,我还真对赵忠多了几分同情,因为我一直用副处长的眼光看待处长的位置,却从未设身处地地以处长的眼光俯视全处。如果我是处长,我会是个民主的处长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处长实施主民是最舒坦的,因为实施主民才能保证我的利益最大化,谁不愿意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正如有些人以正人君子的口气大骂腐败之祸害,其实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一样,真要是把权力交给他们,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诉求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接下来,综合二处还真进入了民主的世界,因为办公厅后勤新成立了一个服务中心,赵忠调去当书记去了,一时间我成了“代理”处长。我胸有成竹地想在“代理”期间干点实事,但是干什么实事却又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每天都不明白自己在忙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盼着能向谁汇报一下工作,至于向谁汇报、汇报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代理”处长不能没有领导,我知道我病了,我当副处长已经当了十年,已经成了习惯、成了生活的方式,如今仅仅靠“代理”两个字改掉我的习惯、改掉我的生活方式,太难了,我甚至开始留恋赵忠当处长、我当副处长的日子,最起码知道向谁汇报工作。“代理”处长的位置没给我带来任何新鲜感,倒好似一件旧衣服箍在身上,很不舒服。

    当然,我还是很快找到了感觉,我的感觉就是如果上边没有人照顾你,下边就不会有人追随你,孤家寡人一个,既成不了气候,也就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怎么办?我的经验是,要想远航就必须登船,哪怕是贼船也要赌一把,否则,只能永远在岸上徘徊。人生苦短,我不能再徘徊了,我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的,母亲对我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希望我像男人一样扬帆远航。

    然而,我让母亲失望了,别说远航了,自打从清江日报调入市政府办公厅,我就窝在了综合二处,我觉得我就像我家邻居养在笼子里的公鸡。最近我发现那只公鸡不只是在黄昏打鸣了,而是随时打,特别是白天几乎要叫一天,有时大半夜也引吭高鸣一声。我一直不明白这只鸡为什么乱叫一通,是不是精神紊乱了,自从我当上“代理”处长后才明白,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鸡不是在叫,而是在求助、在呐喊:“救救我!放我出去,我要自由!”眼下的综合二处,对于我而言与那只装鸡的笼子何异,我的处境与那只鸡何异?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命运对我不公。

    在大学时代我就向往自由,考大学前我最想研究的专业是“自由”专业,结果中国所有的大学都没有这个专业,不研究“自由”人类怎么可能弄清亚当的第一种自由与第二种自由的区别?约翰福音中指出:“认识真理吧,真理会让你们自由。”后来随着阅历的增加,特别是从政之后,我才渐渐明白福音书上的话,其本义是:“认识权力吧,权力会让你们自由。”权力不仅给了人们自由,而且是一种选择善的自由,是一种理性的自由。但这不是自由的奥秘,自由的本性是非理性的,因为任何理性都是强制与压迫。是要理性,还是要非理性,这是个问题。是要幸福,还是要自由,这是问题中的问题。我已经没有时间为这些问题苦恼了,因为我有本能、我有欲望,我不能为了该死的自由抛弃本能和欲望,因为本能和欲望是我幸福的基础,为了幸福我愿意做自己和周围世界的奴隶。既然大家都不想知道高于人的任何东西,我为什么要冒险?不,谁不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谁不知道“枪打出头鸟”?这次综合二处的“政变”我就成了出头的椽子,虽然还没有烂,但是有烂的危险,怎么办?我绝不能让椽子烂了。我要让这椽子成为我登船的木筏。

    眼下有可能登上的船只有一条,那就是彭国梁。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赵忠有幸登上刘一鹤那条大船那样登上彭国梁的大船,但是我预感到自己可能不是彭国梁要找的船员。我知道即使赵忠离开了综合二处,去了服务中心,后来又辞职下了海,并未追随刘一鹤去省里,但赵忠仍然在刘一鹤的大船上,而且很可能在船上的位子比以前更重要了。我多么希望成为彭国梁这艘大船上的得力水手,但我清楚我可能不是彭国梁心目中的理想水手。然而作为一名水手生来就应该到海上去漂泊,哪怕死在风暴里,也比在岸上望洋兴叹强。当然强行登船是登不上去的,我煞费苦心地向彭国梁展示我的航海本领,期待彭国梁能给我一个机会。

    但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彭国梁常务副市长上任一个月,就亲自选任了综合二处新处长,我的“代理”两个字又换成了“副”字。新任处长叫杨恒达,是给老领导当了五年秘书的人,看上去虽然其貌不扬,人也随和,但是老领导是什么人?那是东州市乃至清江省的主心骨,给这样的政治家当了五年秘书,武功了得。

    果然,杨恒达上任不久,我就发现综合二处进入了“后朕时代”自从与黄小明探讨了“朕文化”以后,我就把综合二处的发展史划分成了三个时代:“前朕时代”即肖福仁当处长的时代;“朕时代”即赵忠当处长的时代;现在是“后朕时代”也就是杨恒达当处长的时代。不过三个时代的本质都没有变,都是“朕文化”工作性质也没有变,就是“为圣人立言”、“非圣人之言不敢言”对于综合二处来说,所谓“圣人”当然是常务副市长彭国梁了。

    杨恒达一上台就比我棋高一着,他动用全处的力量为彭国梁搞了一套思想库,其中最精华的一本是彭国梁语录,深得彭国梁的赞赏。说心里话,我读了这套思想库,悟出了我之所以当了十年副处长而得不到赏识重用的原因,那就是不懂得什么叫为领导服务,不懂得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而是一味地向领导强调自己的想法、展示自己的才华,而没有变自己的想法为领导的想法、化自己的才华为领导的才华,处处都显得比领导高明、你怎么可能比领导高明,你怎么可能比领导有才华,领导要是不如你怎么可能当领导?可惜,我顿悟得太晚了。

    没有机会给老领导那样的泰山北斗当秘书就是短练,我听说老领导对养生颇有心得,一直致力于在东州市老领导中推广尿疗法,据说在老领导中学习尿疗法已经蔚然成风,主要的学习材料是老领导的关于尿疗法的哲学感悟。这部哲学著作就是杨恒达整理的,为了深刻领悟尿疗法的哲学感悟,据说杨恒达每日都要像老领导那样喝一杯晨尿,这种以身试尿的精神着实令人感动!难怪杨恒达深得老领导赏识,一个能将尿疗法写出哲学感悟的人一定有着扎实的理论功底。

    自从我得知杨恒达与老领导的这段佳话以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告诉了我的母亲,老母亲感慨之余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她说:如果老领导对屎疗法也有哲学感悟的话,杨恒达会不会以身试屎?我当时就被母亲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出于好奇,我去市图书馆遍查资料,还真查到了屎疗法,根据资料显示,屎疗法源于二十四孝之尝粪忧心。这是个孝子侍亲尝粪的故事,读来着实让人感动,大意是:庾黔娄,南齐高士,任孱陵县令。赴任不满十天,忽觉心惊流汗,预感家中有事,当即辞官返乡。回到家中,知父亲已病重两日。医生嘱咐说:“要知道病情吉凶,只要尝一尝病人粪便的味道,味苦就好。”

    黔娄于是就去尝父亲的粪便,发现味甜,内心十分忧虑,夜里跪拜北斗星,乞求以身代父去死。几天后父亲死去,黔娄安葬了父亲,并守制三年。这个故事感动过无数孝子,孝子们纷纷效仿,一些有病的孝子尝粪后,父母病未愈,自己的病却好了,孝子们无不感激父母赐粪之恩,深知粪乃药也,于是屎疗法悄然而生。应该说这个故事对我的触动太大了,为领导服务如果有尝粪忧心的勇气,何愁登不上船。你杨恒达能够做到“以身试尿”我许智泰就能做到“以身试屎”我就不信登不上彭国梁这艘船。

    机会终于被我抓到了,赵忠当处长时所有的出国机会都让他霸占了,杨恒达来了以后,为了收买人心,将第一次出国的机会让给了我,而且是去美国,杨恒达这一招还真有效,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似乎都看到了希望,纷纷向杨恒达靠拢,我原以为凭我在黄小明、欧贝贝和朱大伟心中的分量,完全可以孤立杨恒达,想不到杨恒达让我去美国这一招就将危局化解了,就连我也心存感激。要知道这次出国不仅是去美国,而且是陪彭副市长去美国,一同去的只有胡占发、温华坚和陈实。

    结果在洛杉矶彭副市长突然病了,可能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幸亏胡占发带了药,及时止住了吐泻。吐泻虽然止住了,但烧又发了起来,我和胡占发只好轮换着日夜守护。我不仅像孝敬我妈那样端水喂药,还为彭国梁洗了被粪便污染了的内裤。彭国梁烧退了以后,专门找我谈了话,主要意思是:让我和杨恒达好好配合,跟着他干就是他的人,凡是跟他干的人都不会白干,他将来都会给一个满意的交待。那次谈话虽然只有二十几分钟,我却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彭副市长亲口对我说我是他的人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已经允许我登船了。我心里能不高兴吗!

    但是我头脑也很清醒,他说我是他的人了,这是抬举我、高看我,是平易近人,我怎么可能是他的人呢?我能成为彭副市长这艘大船上的一个零件就心满意足了,他现在声称我是他的人了,说明我已经成为他那艘大船上“齿轮系统的一环”了。其实,彭副市长这艘船航行的目标我看得很清楚,他寻找的不是彼岸而是更大的船,比如说航空母舰,寻找到了,他会弃掉脚下这艘船去做航母齿轮系统的一环。政治就是这么运转的,它需要不同部位的齿轮正常传动运转。

    原来登船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自己等同于齿轮就行了,齿轮当然无需思考,只要服从就行了。我过去犯的错误就是太把自己当人了,凡事都要思考出个道道来,从未把自己当成齿轮,做齿轮当然不需要扪心自问,因此我必须放弃扪心自问的习惯。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好在明白得还不算晚。

    回国后,我以为彭副市长会给我压担子,但情况并未像我预期的那样理想,一开始彭副市长的许多工作,胡占发都交给我,但是很快杨恒达就发现我已经取得了彭副市长的信任,于是凡事都将黄小明推到前台。在文字方面,黄小明是办公厅公认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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