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市局刑侦处处长代英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手头的事情打发完。国企改革,工人下岗,东南亚金融危机,国庆节、中秋节,再过去就是元旦、春节、各种各样的会议和活动,再加上又到了农闲时分,农民又开始大量涌入城市,发案率居高不下,任务繁多
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下班的时候了。
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尽量让自己发木发胀的脑子能清醒一些。
等到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稍稍理顺了一些,王国炎的影子顿时又凸显了出来。
他拉开抽屉,拿出刚才赵新明送来的那一摞照片,又翻看了好半天。
该不该把这些情况告诉何波呢?
没用。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其实自从何波给你打来电话,到目前为止,可以说你什么也还没有做。但你当时曾给何波说过的,不管有没有情况,都尽快回一个电话,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一个电话都没打过。那就放到晚上吧,干脆发一个电传算了。
该不该把这些情况给有关领导通通气呢?暂时也不用。因为截止到现在,真正有用的,可以说明问题的证据你一个也还没有。见了领导你给他们怎么说?再等等吧,等有了更新的情况再说。但就这么干等着吗?等着赵新明几个人的新发现?等着何波那儿的新消息?
看着眼前的这些照片,他突然又想起了张大宽。对了,应马上通知到他。这个案子决不能让他参与,应该立刻让他终止行动。
二十分钟后,他便赶到了张大宽的汽车修理点。
这次他开的是桑塔纳,没有骑摩托。他想把张大宽叫到车上来,免得再在他那个窄得转不过身来的小屋子里手忙脚乱地招呼他。
在汽车修理点忙乎的是几个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一个年龄大点的看是公安牌照的车,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
“师傅,要修车吗?”
“你们的老板呢?”代英径直问道。
“哪个老板?”
“就你们修理点的老板呀?”
“我就是,有事呀?”话音毕恭毕敬,越发诚惶诚恐。
“你就是?”代英一惊“那个张大宽呢?”
“噢,你是说那个老张呀。”一副恍然大悟,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不干啦,把这儿租给我啦。”
“不干啦!”代英又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他找的我,下午就把这地方交给我啦。”
今天中午!代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就是说,今天上午自己一找了他,他在中午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张大宽连生意也不做了,全身心地投入了对王国炎一案的调查。
他根本没料到会这样!
难怪他昨天在问一些问题时,会有那样的一种情绪。
没想到他会这样,真的没想到。
代英再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内疚。相比之下,老百姓比自己要真诚的多,也负责任的多。
“师傅,是不是这儿的老客户呀?没关系的,咱们一样优惠。老张怎么做的,咱们就怎么做”
代英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旁的说话声几乎一句也没能听进去。此时此刻的张大宽会在哪儿?还有他的家,他好像记得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挺难找的,他真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当时记得只去过一次,晚上,还是别人开的车,曲里拐弯的,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说来也真惭愧,昨天走的时候,只给大宽留了一个自己的电话号码,就没想到留下大宽的电话号码。只想着让别人联系自己,就没想着自己去联系别人。
“喂!听我说。”代英突然发问,把那个新老板吓得一跳“你知道张大宽家吗?”
新老板摇了摇头“不知道,真的没去过。”
“张大宽下午再没来过吗?”代英有点不死心。
“师傅,你是修车还是找他?”
“找他。”
“那你不早说?”新老板慌忙说道“他倒是给我留了一个bp机号码,说要是有什么人来找他时,就让人呼他。”
新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的口袋里掏来掏去。好一阵子,总算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来,两只手捧着,颤巍巍地向代英递了过来。
没有一分钟,张大宽便给他的手机回了电话。
“代处长,我是大宽呀。”
“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
“马上撤回来,不要再在那儿了。”
“为啥?”
“等我们见了面再告诉你。”
“代处长,是不是情况有了变化啦?”
代英想了想“总的没有什么变化,现在只是不需要你再参与了。”
“只要没变化就好。”张大宽的嗓门顿时大了许多。“代处长,我发现很多情况,很重要的情况。可能你想都没想到,真的很重要。”
“老张,不要再说了,一会儿见了面再说。”代英再次制止了他。
“我今天借了一个小型摄像机,好用极了,这已经是第三盘带子了,代处长简直没想到”
“不要再说了,你要注意,这很危险!”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没关系,我什么也不怕。”
“你在什么地方给我打的电话?”
“这儿正好有个公用电话亭,很方便。”
“老张,你听我说,你一定马上停止行动,立刻回到家里去。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家里的位置,我马上过去接你。”
“现在?”张大宽迟疑了一下“你现在就过来?”
“我马上去接你,有要紧的事情得立刻告诉你。”
“要紧的事情?什么要紧的事情,电话上不能说么?”
“只能见了面说,明白了没有?”
“代处长,我告诉你”“不要再在电话里喊我代处长,这真的很危险,你懂不懂?”
“好了,我懂。代我告诉你,几分钟前刚刚进去了六七个人,有几个人的样子我还没有拍到”
“别说了,老张!我求你了!”代英在电话里大声嚷道。“你现在告诉我你目前的位置,你呆的那个胡同究竟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就去接你,听见了没有?”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我现在这个胡同在朝阳街,金星路”就在这时张大宽突然嚷道:“代处长,出来了,出来了,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完了就给你回电话。喂,师傅,不用找钱了”
电话啪一声挂断了。代英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掌心里汗津津的手机,脑子里顿时又是一片空白。
这个张大宽,真是不要命了。
也许他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处境有多危险。
不行,得马上开过去,一定要立刻找到他,说什么也得让他停下来。
像他这样一个有着严重后遗症的,没有任何自卫能力,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将近60岁的残疾人,从事这样的活动,确确实实太危险,太可怕了。
朝阳街,金星路,代英一边想一边发动了汽车引擎。
必须立刻找到他!
与此同时他也急呼了赵新明,让他立刻回呼或回电话,并告知他的方位。
一种突如其来的直感在告诉代英,张大宽这儿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一旦出了事情,就是无法弥补的灾难。
正好是上下班高峰,街上几乎成了自行车和汽车的海洋。一向极少用警笛的代英,此时警笛警灯一并使用,让汽车在大街上各种机动车的缝隙里,甚至人行道上穿来穿去。但即使如此,汽车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如今的人都已经学乖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车,也不管你亮的什么样的灯,只要占着车道,他就像没听到一样不理你,不让你。还有,只要有一辆车在前边开路,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车,也不管你亮的什么样的灯,他就敢照跟不误。所以常常是一辆警车救护车后面,会跟来一大串蹭“便宜”的汽车。于是前面本来就不大想让路的汽车,一看到这阵势,自然就更不会给你让了。当然这也跟越来越多的冒牌警车有关,动不动就红灯闪烁,警笛长鸣,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旦自己的车超了过去,立刻就不响了,不亮了。时间长了,不要说司机了,就连老百姓也不把你当一回事了。
等到真的有了人命关天的事情,真的是“狼来了”的时候,也一样真的会没人理你。
代英发觉自己正处在这样的一种尴尬的局面里。
正在左冲右突的当儿,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
当把车拐到一个稍稍可以放松的地方,他赶忙抽出手来打开手机。
“代处长吗?我是新明,小赵。”这是赵新明一贯的风格,总是要把自己介绍的得体而清楚。
“你现在在哪儿?”
“省工商行人事科,我们正在查那个人的档案资料。”
“都在那儿吗?”
“就我跟郝永泽两个,樊胜利不在这儿。”
“樊胜利在哪儿?”
“我让他去了市武警支队,那儿可能还有别的情况。”
“王国炎家那儿下午就没派人去吗?”
“没有,我们准备晚上去。那个地方没有什么遮蔽物,连个像样的树木都没有,白天不好活动,太显眼,容易暴露目标。”
听到赵新明的解释,代英直觉得头嗡一声便膨胀了起来。“你马上把你那儿的活儿停下来,立刻赶到王国炎家那儿去。”
“出了什么事?”
“先别问,立刻赶过去,越快越好。把你的车直接停在他家门口,一旦发现情况就立即跟我联系。”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去了那儿后就跟你联系。”
“你还得告我一下,那个地方怎么走?”
代英给赵新明打完电话,紧接着便急呼了张大宽两遍。要张大宽立即回电话,并告知方位。
在一个丁字路口上,代英的车终于被堵死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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