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长衫,依次靠墙坐着,连姿势都是一样的。他一走进去,所有人齐齐站了起来,向他作揖。
梦里的伊然也是怀着孕的,身体似乎比清醒时更加沉重,像是四肢上挂着沉甸甸的金属,难以挪动。他环顾那些人的面孔,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熟悉,他却无法准确地说出,他们究竟是谁。
孟逸昌不在这些人当中。
伊然一头雾水,转身离开了房间。他一出门,竟然察觉自己身处一片开阔的草原之中,四周绿草如茵,空气清新。
闻起来……像是睡了个好觉的味道。虽然睡眠似乎无法用气味来形容,但伊然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他想要多走几步,迈入绿植之中,忽然又发现,自己的周围立满了冰冷的栏杆,将他围困得如同动物园中的猛兽。
不时有人走近,却都只是路过,没有为他停留。路人的面容同样让伊然眼熟,这一次,他认出了这些人。
都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那个年轻的男护士,那个吃着蛋糕的女医生,那个实习生,那个清洁大婶……他们身着常服,言行毫无异样,仿佛这里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人人都赶着时间,四处奔波,在自己的生活中忙碌着。
有刀子在割自己的肚子。
大树不知道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大风一刮,白色的落叶飞到了伊然的脸上,围栏明明还在,为什么叶子能穿透,他却不能?大片的树叶挡在了他的面前,正正遮住了他的嘴,使他叫不出声。
他只剩下一双眼睛,眼前只有铁栏。
伊然被痛醒了,发现腿间已经湿了一片。
此时是深夜,从大前天开始,假性宫缩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孟逸昌帮他检查过几次,感觉还没有什么进展,暂时也不方便直接往医院跑。伊然被时起时落的闷痛惹得烦躁不已,夜里自然睡的也不安稳,但他自己也知道,时候是差不多了,能休息的时候就得多休息,只有好的心态才能帮助渡过接下来的难关。
伊然勉强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快三点了。身旁的孟逸昌睡得很熟,他大概也是难得能好好休息,伊然真不想现在叫醒他。但很快,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了阵痛。
与梦中迷糊时不同,伊然能察觉到,自己胸口以下的肌肉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像是无数钢针同时扎向他腹腔深处的脏器,不仅仅是刺在上面,还不顾一切地拉拽着向下,像是要把他的骨肉统统撕扯开去。伊然立刻就知道,这次肯定是来真的了,假性宫缩从来没有如此痛过。
不过才一两分钟时间,伊然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界这么久,连呼吸的记忆都丧失了。他几乎要忍不住向下用力挤压,恍惚间还能记起,现在还不是用力的时候,只能咬着下唇,闭上阵阵发花的双眼,强行忍耐着。等到阵痛停下来,他爆发出近似溺水过后的猛烈呼吸,随后觉察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逸昌……逸昌!”伊然小声呼唤着。
孟逸昌马上就惊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灯,顿时被伊然的样子吓了一跳。
“羊水破了……”伊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孟逸昌连忙按住他,扯过一个枕头来垫在他臀下,“刚才觉得痛吗?多久之前痛了?痛了多长时间?”
“最多一分钟之前,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感觉好久了。”伊然听话地躺在床上,呼吸仍未平复。
孟逸昌冲进浴室,猛地用冷水狠狠浇到脸上,飞快地换了一身衣服。他又回到房间里,找出一件大外套来,裹到穿着睡衣的伊然身上。
“我们现在去医院。哎呀,忘记看刚才的时间了!”孟逸昌团团转地捡起待产包,将手机塞了进去,跑到门口取车钥匙,又重新跑回来找袜子。
“没事,我看了,也才三分钟。”说话间,伊然被孟逸昌塞了个枕头进怀中,然后他被整个打横抱起,出了门。
“你能关门吗?还有电梯?”孟逸昌紧皱着眉头,急得眼眶都红了。
伊然此时倒不觉得太痛苦,一手抱着枕头,另一手揽在他的后颈上,遇到需要腾出手来的时候,只能用嘴巴咬住枕头的一角,“你车钥匙放包里了,一会怎么开锁?还是要放我下来。”
“啧。”孟逸昌在心里暗骂一句自己的冒失,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手臂的平稳,抱着增重不少的伊然,小跑着进了停车场。
此种情形之下,伊然却忍不住扯出一个微笑,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你羊水穿了,现在应该尽量躺着。”话虽如此,孟逸昌也还是对伊然回以鼓励的微笑,在车旁将他放下,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然后在待产包里翻来找去。终于摸到了车钥匙,他手抖着往外扯,却不慎把包里的能量零食和洗漱用品一同翻了出来,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别动!”
伊然正要弯下腰去捡,孟逸昌一把拉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先开了车门,把他塞进座位里,将座椅调整成仰躺位,又将他腰臀垫高。之后,孟逸昌才拾起地上的物品,胡乱又塞回到包里,闷声闷气地自己上车。
他心里既害怕又着急,生怕自己遗漏掉什么,又怕送院不及时,给伊然和孩子带来危险,最恨的是事到临头,自己却开始慌慌张张地掉链子。孟逸昌憋着一股气,绷紧下颌,正要踩下油门。
“等等。”
伊然的手掌忽然贴近他的面颊,将孟逸昌的脸转向自己,然后凑近,主动吻住他双唇,顶舌入他口腔,撬开了他紧咬的牙关。
随着亲吻温柔地深入,孟逸昌渐渐放松了眉头,小心地舔吮着,汲取伊然传递过来的安慰。
“有你在,我就不怕。”伊然蹭了蹭他的鼻子,重新躺回到座位上,“小心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