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流

    前街村的春天和其它地方的春天没什么两样，静悄悄地，就来了。

    最先知道春消息的，是村头那棵老柳树。老柳树苍劲的主干，像男人们强健的筋骨，时间久了也会缺钙。北风消退的那晚，老柳树的枝枝梢梢有了动静，第二天便冒出一点新绿。

    村尾的小河解了冻，冰融化成水，淙淙地响了。最先发现这水流的，是桃花。桃花的心便也跟着欢快起来，春天来了，立春哥也该回来了。

    立春哥是立春那天生的，比桃花大两个月，在城里上过几年学，高中没毕业就跟外面的哥们儿折腾，可每次回来，总会带给桃花一些可心的小礼物。

    桃花打小就命苦，还未满月的时候，父亲病死了，两岁那年，母亲又撇下了她，改嫁到遥远的一个城里。她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好在老人都疼爱她，好在立春哥时常照顾她，陪她一起玩，带她一起上下学。后来，立春哥去城里读书，桃花回家种地，照料爷爷奶奶。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桃花和立春一起走过十几个春秋。不知不觉中，等待立春哥的归来，成了桃花生活的重心。她喜欢漫长的等待，以及那等待之后的雀跃，因为立春哥会带她到村头的老柳树那儿折柳条儿，会到村尾的小河里捉泥鳅，会到村外的桃花林里看盛开的桃花。

    村里人会在他们背后偷偷地议论些悄悄话，可桃花不在乎，她的心里装满了愉悦，她的心，像满树桃花一样地怒放；她的心，会在老柳树底下随立春哥的背影一道儿远去。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桃花一个人住在空寂的老屋里，回忆与立春哥一起度过的日子。而立春也总会在桃花无尽的思念中归来，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只是，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以前他说“桃花，等我，过两个月我就回来”现在他说“桃花，等我，明年开春我准回来”

    柳絮纷飞、花落满地的时候，桃花发现自己怀了孕，她迫切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立春哥。但立春迟迟没有回来。次年开春，桃花分娩，生了个女孩儿，她给女儿取名叫盼儿。盼儿刚满月，村里传来一个消息：立春在外面犯事儿，被抓了，说不准得蹲个七八年呢！桃花的心一下子凉了。

    前街村静静的岁月，像一条流淌着的河，时而无声，时而也会暗藏漩涡。

    桃花带着学步的盼儿，到村头村尾的转上一转，会发现角落里的女人们嘁嘁喳喳、指指点点。桃花视而不见，随她们去吧，立春哥早晚会回来的，因为这儿有他的亲人。

    盼儿长到四岁，脸色蜡黄，嘴唇发紫，而且还总是气喘。桃花无奈，只得抱着女儿徒步走到城里去找大夫。大夫说，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不好治啊！桃花说，不好治也得治，孩子她爸还没见过她呢！可是，桃花没有足够的钱让盼儿住院，她只能带着药背着盼儿回家。不到一年，盼儿不治夭折，桃花哭干了泪，哭碎了心。

    春天来了，来了又去了。每到春天，桃花天天都会从村尾的小河走到村头的老柳树下，默默地坐上好久。等，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

    从村尾到村头，要经过整个村子。桃花断断续续地听到人们议论：立春在那里边儿跟人打架，又被加刑啦听说还出人命了呢他到底还能不能出来啊

    桃花日渐憔悴，她忘记了桃林里桃花盛开的样子，她只记得立春哥说过“桃花，等我，明年开春我准回来”她总盼着小河里的冰快快解冻，总盼着春天早早地来。

    当冰雪终于融化，当小河流水再次响起，桃花知道，立春哥该回来了。

    当晨光洒向前街村，洒向老柳树，洒向它佝偻着腰撑起的一片嫩绿，桃花清楚地看见，老柳树沧桑的脸展现出一丝笑颜。

    柳条儿弯弯，在春风里飘摇，依依袅袅的一树浓翠，滋养桃花一生的梦想，随村外的小路，蜿蜒伸向那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