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楚忆的思想迅速被楚央感染。他的琴声开始混乱,不成曲调。终于那四根琴弦一根接着一根绷断,他的眼睛中涌出血色的泪水,藤蔓却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充斥在楚忆的记忆中的,是同样的幸福记忆,所有他和他的林奇有过的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情。他记得林奇耐心地教给他长老会密文,记得林奇一遍一遍唱着他写出的曲子,用笔在曲谱上偶尔修改,记得林奇失去爱人后一年,终于第一次对楚央露出笑容时窗外的细雨,记得那次执行任务回来,自己因为过度使用污秽双子失去了五年的记忆,林奇于是装作他们第一次相识,与他一点一点在三个月中相爱。
如果一切重写,这些也就都没有了。
他舍得吗?
当楚忆落败后,楚央和林奇的乐曲便以压倒性的态势扑向先知。即便强大如先知,竟也开始渐渐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他开始看到很多段他本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最开始与母亲生活在玛丽安博雷庄园中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还有后来与楚央相遇的记忆。这些记忆虽然短暂,却依旧鲜明,就连夕阳晒在皮肤上的触感,还有威尼斯水面上特有的气味,都清晰得如在眼前。
在先知开始式微的霎那,他对于楚忆和吞噬者楚央的控制也开始失效。于是藤蔓再次从另两个楚央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一层层缠绕向漩涡中心的林奇。
三个楚央,记忆、共情和神智的藤蔓,同时探入了先知的脑中。他们看到,先知的记忆有被触碰过的痕迹。
那是一片幕布,一片用黑色的熵力遮盖住的黑雾。奈亚拉托提普留下的痕迹。
藤蔓探入黑雾之中,果真触碰到了一段被封存的记忆,就连先知自己也不知道存在的记忆。
那是在被序神之力吞噬的最后时刻,先知的楚央在护住先知的时候,灌注入先知头脑里的一段记忆。在那段记忆中,他们两人生活在一个和他们的现实很像的现实中,但是他们都不是多元观测者,只是普通的人类。多元观测者的概念完全不存在。楚央是一个大提琴手,他父亲是一个工程师,林奇则是一名歌唱家,他的母亲曾经是电影演员,现在已经退休,和他的父亲在英国生活。
在那个鲜活而完整的记忆中,两个人在加拿大结了婚,住在纳奈莫岛上海边的一间淡黄色的小房子里。两个人刚刚进行过巡回演出便会来到这小房子里休息一段时间,躺在躺椅上看着,海水上飞驰而过的快艇和在退潮后满是蚝壳的海滩上吃牡蛎的海鸥,在满是银河光辉的深夜里接吻。他们就在这种创作、演出、休息的轮回中一直平静地生活,直到六十多岁退休。之后环游世界数年,吃遍了世界上所有的美食,看到过所有文明的遗迹,在很多美丽的小镇中携手漫步,在不同的海岸边看过日出日落。然后,在大约七十多岁的时候,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大床上,在梦境中悄然逝去。
那是另一段人生,完整而真实到无趣的人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甚至不会在现实的记忆中留下一笔。
那是楚央给林奇的幸福,他知道他将永远亏欠林奇的幸福。他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还给了他。
或许他早就在编织这段记忆才可以做到如此细致而真实,或许他早就预感到有一天自己无法再陪伴林奇。他怕林奇再次陷入八十年前的黑暗中,于是他要留给他一段新的人生,一段可以驱散一切的阳光。
当三个楚央将这段被奈亚拉托提普封存的记忆揭开的瞬间,先知的歌声停止了。
那段完整的人生记忆灌入他被疯狂和黑暗吞噬的脑海,就像是一曲安宁的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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