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煮肉,腌笋,油闷笋,烤笋让胃接受着笋菜的检阅。因地之便,笋极其鲜嫩美味,往往上一盘,三筷四筷地消灭殆尽,大家狼吞虎咽全然不顾书生斯文。因着下午学校有事,只得回去,回味于桃花源的风景舒惬,遗憾于未能去附近的广陵村走一遭,攀爬诸葛山,去感受感受那正欲葱茏的青青翠竹。长塘舒惬的桃源是精神的休憩之所,是思想休闲的佳地,我却不能细细体味,长塘这幽雅之地孕育着一批名声煊赫的文人,在历史卷页上浓墨重彩,我愿意把这种幽雅且人文习气醇厚的环境看成桃花源般美好,而那种不复存在了的魏晋遗风又如桃源般渺远,亲临靠近于今天的我却是一种奢望,而心中的桃源渐渐放大放大了,桃源已是一种休憩之外思想交流的渴盼,翘首的目光望彻。桃花源犹如幻境倏忽即逝,桃源望断,是一种偷闲后的窃喜还是失落后的低沉。望着餐桌上狼藉地留着笋迹的盘碟,我在迷糊睡意中看见那笋竟越来越高大,脱去件件外衣,葱郁起来了,一株一株,绵联成一片一片,掩藏住了广陵村,村里那个高大的背影。
桃源望断,我无法体味竹海苍茫,我只能在文字和想象中拼接着历史的碎片和现实的虚境。那一片片竹海,吟唱着风的旋律,可是打铁铺子里抑扬顿挫的铁锤声?可是广陵散早已灭迹的弦音?只有如此佳境才能挽留住嵇康这位奇才“竹林七贤”的美名在魏晋风度里熠熠发光。青青翠竹因此不再中空却厚重。早孤却慧的嵇康在自由与黑暗交汇的时空,尽情散逸着自己的狂放、狷介与耿直。他在权势的饕餮与个性的张扬中徘徊,联姻曹氏,放飞竹林,与志同道合者惺惺相惜,与背道而驰者彻底决裂,与山巨源绝交书寥寥几百字的撼动胜过后世连篇累牍的史传,他是时代的智子,他是广陵的精魂。他摆着清风明月不赏,竹海林深不藏,让打铁声扣击着司马氏阴险的心弦,美妙的天籁无法与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噪音抗争,记忆犹深嵇康临刑的场景,诸多太学生请愿,嵇康从容镇静,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让广陵散从此绝迹,那种优雅早已超越了生的臭皮囊,那一挑一拨永恒地定格在历史的琴弦上。我想也只有那翠竹适宜作背景,林木太秀,山花太靡,清泉太淡,急流太冲,只有这竹子,天生绝妙的嵇康生命里的支撑,坚硬而不缺柔韧,大度又不乏封闭,四季葱茏,彰显生命本色,可惜嵇康做了一株开花的竹,把思想的光辉毫无保留地绽放,司马氏的天空没有赏花的目光我总在想,在这个寄托着千古妙音的古老村落,或许可以碰见哪怕一丝一缕嵇康的神韵,村子无言,翠竹传意,但我只能想象,对于思想处于自由与禁闭拉锯着的魏晋时代何尝不能看作一个真正考验精神的时代。正如春秋战国是礼乐崩坏的年代,却是百家争鸣的黄金季节。我也想沿着广陵村长长的小路,站在诸葛山顶俯瞰,我也许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村庄,廓清历史的雾瘴,这只是也许时间不容许我停留,我无法徜徉在这孕育着嵇康的长塘老街,长安古桥,连桃花源也只匆忙一面。春天怎么总会让人在暖意中留下些许遗憾,遗憾桃源望断,望断是那份惬意竟如此短暂,望断是那无法适足竹海与嵇康神交擦肩而过的怅惘,望断是心灵呼唤疲惫的歇斯底里弱化成哑然。回去吧,不得不回去。
桃源望断?桃源望断。突然想起北宋秦少游的一首词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踏莎行雾失楼台)山抹微云的少游望断的是理想的楼阁,孤独的羁旅,春寒的料峭,杜鹃啼血声声,山隐水迢,谪居之人目光望断,情绪低沉,桃源般的境界如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我庆幸自己没有秦观的悲惨,至少我还有很多机缘重返桃花源,拜谒广陵村,仰视诸葛山,那时桃源不再望断,我审视长塘的目光会因此而完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