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

    1941年的陈庄，村里有一棵百年老树，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位祖宗栽下的。浓荫庇佑村人百年，被视为神树。

    那一年，日本人在汪镇大兴土木，修筑雕堡暗楼，村里的树被砍伐一空，只有神树留了下来。日本人可是看中了的，有大胆的村民说那是神树，信神的鬼子兵半信半疑，终于没有动手，走了。

    鬼子走了，财主春贵却带人把树给砍了。轰隆隆的，惊天动地，神树没了。热闹过后，村民害怕起来，想到了鬼子兵的残暴。本村一位村民走在路上，碰上两鬼子较量枪法，被一枪打死。几里地外的李庄，屠户手刃了一位欺侮妇女的日本兵，鬼子报复血洗李庄，没留一个活口。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陈庄人的心头，果然不出所料，神树砍了，麻烦很快就降临了。

    第二天一大早，随着一阵炒豆似密集的枪声，一群手持三八大盖的鬼子扑进村来，直奔财主春贵家，气势汹汹就要杀人。好在春贵听到动静，越窗而逃进了后山，躲过一劫。可怜他的老娘被揍个半死，惨不忍睹。日本兵没抓到财主趁机大肆抢掠，抓光了鸡鸭猪羊，还把所有的耕牛都牵走，又逼着村民将砍下的神树抬进岗楼。

    树抬走也就算了，牛可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牛怎么种地呢！祖父是村里除财主外唯一识文断字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危难之际，求日本人放回耕牛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很快祖父就带着一位村民出发了，那位村民挑着担子，担着全村人凑的鸡蛋及一些土产，算是给鬼子上贡。在维持会汪会长的引领下，没费多大劲就进了鬼子的岗楼。

    日本人的岗楼巨兽般趴在汪镇的入口，外面是深深的堑沟，布满了铁丝网，八字向外的射击枪眼拾级而上。

    岗楼里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正在写东西，他就是汪会长介绍的大野司令官，大野的旁边直挺挺站着个持枪的日本兵。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后院木柱上拴着的耕牛，一队鬼子正在院中操练。那位村民进了岗楼就一直哆嗦。祖父从小饱读诗书受儒家传统文化熏陶，知道有个气节在，加上此行关乎全村老小的生计，也只得豁出去了，在维持会长和大野叽哩哇啦交涉时，有胆打量鬼子神秘的岗楼。岗楼空间很大，看上去非常坚固，都是四乡八村的好木材呀！角落里堆满了粮食，壁上持满了鸡鸭鱼肉，不用说都是鬼子兵下乡打掳的战果，估计这些日本兵两三年都吃不完。

    戴眼镜的司令官咕噜半天，样子非常生气，会长陪着小心点头哈腰的也无济于事，交涉没什么进展。打量岗楼的祖父却有了新奇的发现，持枪的日本兵三八大盖上竟然有中国的汉字“高桥”真是同文同种呀，祖父为这个发现激动起来，忘了自己的处境，以为在做学问，高声念了起来：“高-桥！”鬼子一愣，大喊了一声，也不知啥意思。倒是把司令官的注意力吸引到祖父这边来了。

    大野示意祖父到他的桌前，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日支亲善”问：“你的，明白的？”祖父念了一遍，说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中国和日本要友好。司令官一下子高兴起来，哟西哟西的叫着，事情有了转机。祖父受到感染，对这些日本人很好奇，忘了问牛竟问大野是否思乡。祖父讲和鬼子讲话要用文言文才懂。大野兴致不错，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告诉祖父这是他的夫人，那是他可爱的女儿，并说自己思乡，大大的。祖父说这些日本人和我们一样有感情嘛，为什么那么残忍呢，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又问大野思乡大大的，何不归去。大野没有回答。我替祖父想象一下，大野境片后的眼神迷惘起来，这鬼子兵大约想起了富士山和樱花，或许他在日本也是个农夫，想起自家的水田和耕牛吧。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大野让那个叫高桥的士兵带祖父一行人去后院牵牛，并把他们送出岗楼。

    从岗楼平安回村还带回全部耕牛，祖父成了村民眼里的人物。财主春贵经此一吓，从此卧床不起，很快就死了，算是鬼子的又一笔血债。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游击队进驻汪镇，拆毁了岗楼。

    神树没了，财主死了，鬼子也跑了。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树呀！祖父感喟地对当兵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