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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式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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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性别而深感歉意。

    没过多久,瓦努鲁就成了很多鸟类的朋友。清早,啄木鸟第一个来敲瓦努鲁的房门。等瓦努鲁从睡梦中醒来,斑鸠便上前问安。早上好,早上好!瓦努鲁伸一个懒腰,然后睡意朦胧地回应一声,啊,你也早上好。松鸡喜欢迟到,它笨拙地撞到木屋旁边的树枝上,慌里慌张地问候瓦努鲁,先生,你睡醒了吗?瓦努鲁风趣地说,懒家伙,你该给我预报一下天气,下午有雷雨吗?瓦努鲁给所有的鸟儿都起了名字,啄木鸟叫莱茜,斑鸠叫伊莲卡,而松鸡则叫霍姆,在河湾部落,霍姆就是大妈的意思。瞧松鸡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可不就是一个老大妈吗?

    瓦努鲁一直想对他的鸟类朋友说点儿什么,可是说点儿什么呢?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总不能说自己想家或者想努比了吧?尽管是朋友,也要有所保留。瓦努鲁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虚荣心,并不是坏事。他想起了一句河湾俚语:谁家的橡树下没有一块阴影呢?不过瓦努鲁没有保持沉默,他挑选了一个阳光充足的清晨,还是说了一通心里话。瓦努鲁习惯性地清清喉咙,大声说道,朋友们,我首先要感谢真主,他让你们出现在我身边,为我驱赶寂寞。为了我们真诚的友谊能像河水一样绵延不绝,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钻石,我恳请你们不要误以为我贪心,不,我想要一颗上好的钻石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的爱人努比,你们不知道,她患了肾衰竭,眼看性命不保,有了钻石,我就能带她到美国或者中国去换肾。朋友们,我这个愿望不过分吧?那好,为了爱情,为了友谊,让我如愿以偿吧!瓦努鲁说完这句话,忽然泪流满面。他不无尴尬地擦掉泪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结结巴巴地说,蚊子,该死的蚊子钻进我眼睛里了,瞧,我的眼睛红了吧?朋友们都被瓦努鲁的发言感动了,它们都躲在树荫中,谁也没吭气。

    瓦努鲁用野荨麻编了吊床,用千年藤做了一架秋千,还用红柳树掏了一条独木舟。有了这些东西,瓦努鲁除了可以更好地休息,还能抽出时间沿河而下,这显然对他早日挖到钻石大有帮助。有月亮的晚上,瓦努鲁还把干木头破成木板,做了饭桌、矮脚凳、五六个木桶和一把躺椅。他把躺椅放置在木屋门外的树荫下,每天吃过饭便安然地靠在躺椅上,感觉好多了。望着高远的天空,瓦努鲁的眼神在慢慢变蓝,心事像云朵一样飘移,而落在脸上的细碎的阳光,能把瓦努鲁心底的烦躁统统蒸发掉。瓦努鲁安静得像河岸上的细沙,纯净得像那些越堆越高的鹅卵石子。努比,一切都是为了努比。瓦努鲁这样咕噜一句,轻轻地合上眼睛小睡。

    瓦努鲁又有了一项工作,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熬青鱼油。这些鱼油用处可大了,一方面可以用来炒菜,一方面可以涂在家俱上防朽防蛀。最主要的,瓦努鲁用鱼油来浸渍独木舟,浸过鱼油的独木舟在水中漂流十天八天也会安然无事。瓦努鲁把鱼油盛在木桶中,一遍一遍地涂抹着独木舟。瓦努鲁的脸上绽出满意的笑容,他知道,他已经有了环游大河的资本。沿着这条河往下走,十公里之内一定还会有类似的木屋,也许那里正有一颗饱满晶莹的钻石在等着他。瓦努鲁的心里有风刮过,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拍拍自己的前胸,同样沉闷地说,瓦努鲁,我的老朋友,去吧,向有钻石的地方走,努比在家乡等着你哩。

    瓦努鲁睡足了觉,吃饱了烤青鱼,带好食物和用具,便向河下游进发。临行前,瓦努鲁把自己的木屋收拾妥当,再用粗铁丝把门拧紧。瓦努鲁用额头顶顶木门,慢慢地说,再见,我的家。

    瓦努鲁划着独木舟沿河而下。河水向正南方流着,强光照在瓦努鲁的脸上,让他不得不眯缝起双眼。瓦努鲁不需要划船,只要掌握好方向,湍急的河水就载着独木舟箭一般奔向下游。许多粗大的树枝挡在河面上,这给瓦努鲁带来了不少麻烦,他不时地低下头,躲避头顶的树枝。一只藏在斜枝上的猴子趁瓦努鲁不备,一把抢起了他的帽子。瓦努鲁发火了,冲着那只淘气的家伙大骂,你这个混蛋,把帽子还给我,那是努比送我的礼物,你凭什么拿走?猴子得意地把帽子戴在头上,摇得树枝哗啦啦乱响。瓦努鲁愤怒地把一根削成标枪状的树枝投向猴子,猴子猝不及防,竟一头栽到河里,因为头上套着瓦努鲁的帽子,那只猴子一时失去了方向,居然向深水中拱去。瓦努鲁哈哈大笑,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瓦努鲁说,好,看你还敢不敢戴人的帽子!瓦努鲁在下游稍远的地方捡回了帽子,他把湿帽子戴在头上,还特意拴好了帽檐下的防风绳。这是努比的礼物,无论如何都不能便宜了那些该死的猴子。

    沿河两岸的风景很美,巨大的乔木树冠围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几乎盖住了整条河流。风是凉的,带着植物特有的香甜贴着河水扑面而来。瓦努鲁呆呆地望着周围,内心像河湾里的岩石那般宁静。有时候,瓦努鲁也会低下头来,仔细观察着水下的游鱼。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鱼类安详地游动,甚至会拱近水面,向瓦努鲁吐出一串串汽泡。显然,它们没受到过人类的惊吓,还不知人类的凶残可怕。瓦努鲁瞅准机会,伸手把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抱出了水面。那条鱼愤怒地在独木舟中挣扎,尾翼击打舟底的声音,竟在绿荫丛中引起了一阵阵回声。

    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和缓。河面也渐渐宽阔,水下泛起的水花儿让瓦努鲁误以为河水不是从上游流下来的,倒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瓦努鲁在一处有着扇形河岸的地段停下来,先在河边浅水区掘开一个沙石槽,然后循序渐进,向深水区延伸。水还是先前那般清凉,吸收掉了瓦努鲁的急躁。他饶有兴趣地挖石子,不断地把泥沙甩向岸边的淘洗坑中。他每隔几个小时就把坑中的泥沙清理一次,每一次清理完毕,他都虔诚地把双手抱在胸前,希望真主能赐予他一颗上等的钻石。他含着泪水向苍天说道,主啊,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努比,我真的是为了我的努比。瓦努鲁愿意用泪水感动真主,如果需要,他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瓦努鲁在这个河滩上一连干了七天,尽管没有见到钻石,但他还是淘到了一小袋金砂。瓦努鲁以前曾经淘过金子,他粗粗地算过,如果把这些金砂拿到开普敦,最差也能卖上几千美元,虽说杯水车薪,毕竟聊胜于无。瓦努鲁把那袋金砂奉在额前,似乎能够感觉到隐藏在金砂里面的些许温暖。

    瓦努鲁的主要食物还是烤青鱼,随舟带来的鱼篓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这一次,瓦努鲁调整了鱼篓的锥形入口,使它更加简便合理。鱼焐得越来越多了,除了自己食用,他还可以拿出一点儿烤鱼喂喂馋嘴的猴子。猴子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烤青鱼,吃了还想吃,一到晚饭时间就围着瓦努鲁,赶都赶不走。每次瓦努鲁无奈地向猴子们宣布晚餐结束时,意犹未尽的猴子们会把瓦努鲁的临时厨房翻得底朝天。为了让猴子解馋,瓦努鲁每天傍晚都要多烤些青鱼,弄得河滩前火光猎猎,烟雾弥漫,空气中满是烤鱼特有的焦糊味儿。有一天,瓦努鲁和猴子都吃饱以后,一群刺猬围住火堆旁的一堆鱼骨,啃吃得津津有味。瓦努鲁把一条新鲜青鱼扔给刺猬,想不到人家看都不看青鱼一眼,继续在鱼骨堆前大快朵颐。一只小刺猬嗅到了鱼骨上的炭火味儿,跑到火堆边乱拱,不料拱到了一块残存的炭火,顿时烧焦了鼻子,疼得它狂叫不止。小刺猬滑稽的样子逗乐了瓦努鲁,他抱着肚子一直笑到了河里,直到被一块巨石绊倒,笑声也没停下来。

    第七天的后半夜,瓦努鲁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准确地说,他是被一种气味惊醒的。那是一种腥臭味儿,恶劣且带着阴险。瓦努鲁本能地抄起一把铁锹,尽量猫低身子,想发现危险的来源。可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了,瓦努鲁未及反应,已经被几条黑影拱倒在地,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袭上全身。瓦努鲁竭力保持清醒,从嘶叫声判断,这是一群雨林巨蜥,它们的身材和鳄鱼不相上下,三五成群,杀伤力比鳄鱼更大。鳄鱼一般不在岸上袭击人类,而雨林巨蜥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都敢袭击犀牛。瓦努鲁显然没有退路了,他挥起铁锹,对准最近的一条巨蜥奋力打去。巨蜥的头骨很硬,铁锹砸下去声音闷闷的,像砸在棉花包上。巨蜥受到击打也不退缩,而是疯狂地咬住瓦努鲁的腿,想把他掀翻。瓦努鲁集中力量猛打其中一条巨蜥,他一连打了十几铁锹,才把一条巨蜥打老实了。他再去打第二只,第三只

    第二天,瓦努鲁醒来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湾水里。几只吃过他的烤青鱼的猴子还在用一只木桶往他头上浇水,见他醒来,猴子们扔下木桶,笨拙地鼓起掌来。瓦努鲁望着这些脏兮兮的猴子,眼睛忽然有些潮湿,也不管猴子是否能够听懂,瓦努鲁声音含混地说,谢谢,你们这些可爱的猴子。瓦努鲁那天没有干活,他一条接一条地烤青鱼,烤好一条,就扔给猴子们一条,他自己却一口都没吃。河湾部落的人知恩必报,就算是猴子,他也不能欠下人情。猴子们吃足了烤鱼,就回到树上打盹。瓦努鲁沿着河边慢慢地回忆昨天的厮杀。在木棚旁边有四条雨林巨蜥的尸体,都还保留着昨天的凶残和狰狞,瓦努鲁一一把它们翻转来,细心地查看它们的伤势。瓦努鲁默默地坐在雨林巨蜥旁边,心情十分黯然。他腿上的伤口很疼,不时有血迹渗出来,瓦努鲁想,如果努比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紧紧地抱着他,伤心地哭出声来。可是,伤心是没有用的,肾衰竭不相信眼泪。瓦努鲁抬头望了望天空,尽量让目光更远更深地掠进天宇。为了努比,他的全身又有了力量,就连伤口的疼痛也化作一丝甜蜜。瓦努鲁抓起铁锹,一瘸一拐地奔向河床上的深坑,哗啦,哗啦,哗啦一锹接一锹的石子被他扔上岸,很快就攒成一个石子堆。瓦努鲁有时候忙里偷闲瞄一眼石子堆,不无自慰地想,要是那里藏着一颗钻石就好了。

    因为没有及时包扎,加上河水的浸泡,瓦努鲁腿上的伤口发炎了,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便开始发烧。瓦努鲁闭着眼睛,暗自衡量这场病痛的份量。这不像是普通的病痛,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靠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战胜它。瓦努鲁嘀咕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努比,所以,尊敬的瓦努鲁先生,你千万不能病倒。

    瓦努鲁硬撑着爬起来,把自己泡在清凉的河水中。人在高烧时变得十分脆弱,瓦努鲁一下水就感到冷。但他不能出水,为了降下体温,他要多泡一会儿,直到鼻腔里喷出的气息不再烫人为止。天慢慢地阴了,几个闪电过后,下起了滂沱大雨。猴子们尖叫着钻进树洞,各种鸟类也纷纷钻到树枝下面避雨。瓦努鲁谛听着轰鸣的雨声,泪水忽然溢出了眼帘。他倔强地抹一把泪水,颤抖着告诉自己,瓦努鲁,你肩负重任,不能脆弱,你要相信,钻石就在前边那个石子坑里,它正等着你去把它淘出来呢。

    雨下到黄昏时分才停,瓦努鲁爬出水坑,抱着胳膊肘儿蹲在木棚里抖了一会儿,便抓着一根木棍到草丛中乱拨。拨草是为了寻蛇。瓦努鲁运气不错,没用多久,他就找到了一条手腕儿粗细的眼镜王蛇。瓦努鲁忘了自己是个病人,果敢地挥起木棍,打中了眼镜王蛇的七寸。他把蛇头砸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腰间的布袋里。下一步,他要翻石头,那些表面光滑的石板下面藏着肥大的非洲蝎子,瓦努鲁一连捉了几十只蝎子,也把它们藏在布袋中。瓦努鲁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有了这些家伙,瓦努鲁的病马上就要好了。

    晚饭比平时丰盛了很多,瓦努鲁不但烤了青鱼,还煮了蛇头和蝎子汤。为了佐味,瓦努鲁特意找了一株鱼腥草。陶罐发出一阵快乐的声响,香味儿随即在木棚四周弥漫。瓦努鲁吃了四条烤鱼,喝了整整一罐蛇头蝎子汤。吃饱喝足便往木排上一歪,开始呼呼大睡。

    猴子们把瓦努鲁摇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瓦努鲁慢慢地走出木棚,看到一群非洲象正朝木棚走来。瓦努鲁意识到自己该搬家了。瓦努鲁来不及清理石子堆,便跳上独木舟顺流而下。那群非洲象晚了一步,它们冲着河中的瓦努鲁怒吼一通,接着就把那间木棚推翻,还把那堆石子夷为平地。瓦努鲁骂道,该死的非洲象,你们为什么不能学学可爱的猴子?

    下一个旱季到来之前,瓦努鲁回到了上游的木屋。他像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一样,一一巡视了先前用过的一切。木屋门上的铁丝还在,门前的沙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可见,这里没人来过。瓦努鲁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家,现在,他要换换衣服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全部烂掉了,不过,木屋角落里的那堆帆布完全可以代替衣服。瓦努鲁三下两下就把帆布裁成一条短裙,又用细绳子把豁口缝合。他对自己的新装束十分满意,为了炫耀,他甚至还跑到河边的巨石上站了十几分钟。认识瓦努鲁的啄木鸟莱茜、斑鸠伊莲卡和松鸡霍姆都向他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瓦努鲁颇为得意地冲松鸡霍姆挥挥手说,喂,松鸡大妈,你现在知道今年的流行时装是什么样儿了吧?

    瓦努鲁忘记了季节,每天只是不停地挖石子淘石子。随着旱季的持续,整条河谷都变得异常萧条。猴子们以及啄木鸟莱茜、斑鸠伊莲卡和松鸡霍姆都不知去向,那些会唱歌的鸟儿们也远走他乡,只有瓦努鲁还固守在河里,像个勤劳的土拨鼠般移动着河床中的石子。瓦努鲁常常走神,常常自言自语。他会把南非河谷当成墨菲河谷,会把自己假定在尼日利亚家中。他在干活的时候会突然回过头来大叫:孩子妈,努比,来一下,别忘了给我带一些抓饭!努比总是迟迟不见,瓦努鲁不禁恼火万分。唉,他想,女人怎么能怠慢丈夫?努比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清醒的时候,瓦努鲁则很安静,他坐在河边的石板上,望着尼日利亚所在的方向,半天都不动。恍惚之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旱季,这就是说,他已经在南非河谷呆了几年。他真想知道努比是不是还好,她的肾病会不会严重,如果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努比身边,她会像一头小鹿那样跳起来扑进他的怀抱吗?不,以努比的性格,她会静静地守在他身边,等邻居都走光了,她才会迫不及待地脱下衣服钻进他的怀抱中,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瓦努鲁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真主了。早晨出门,他在祈祷真主保佑;晚上归来,他还在祈祷真主保佑——他需要一颗钻石,换言之就是他需要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这笔钱关乎他爱人努比的性命。他何尝不懂,按他这种笨办法若想淘到钻石,那和逼老牛上天没什么区别。但是,除了这种笨办法他还能怎么办呢?他一没钱二没人,总不能像正规的钻石公司大张旗鼓地拉上一条钻石生产线吧?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真主的护佑,在这个远离人群的河谷中撞运气。撞到一颗钻石,就等于救了努比一条命,也就等于救了自己的触及灵魂的爱情。瓦努鲁再一次把右手按在胸口,真诚地祈祷真主保佑!

    真主似乎离瓦努鲁并不远。雨季到来的第二天,他就有了好运气。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蚕豆大的雨点儿砸得石板啪啪直响,地面升腾着一层黏稠的水雾。瓦努鲁又饿又冷,便想停工上岸了。出于习惯,他临上岸之前又淘了几锹,蓦地,他的眼睛一亮,一颗闪光的东西居然划开雨幕,滚向岸边的石子堆。瓦努鲁扑上去,紧紧地把那个东西抓在手里。他叫道,天哪,主啊,是钻石,真是钻石!这是一颗硕大的钻石,比鹌鹑蛋还大,沉甸甸光闪闪的,看着就让人沉醉。瓦努鲁把钻石攥在手中,久久地跪着不肯起身,到后来,他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哭着说,努比,你有救了。

    瓦努鲁先是乘独木舟沿河而下,到了人烟稠密的地区,他弃舟步行。他走得很急,就连晚上都不停脚步。七天之后,他出现在南非首都开普敦。瓦努鲁不敢走大街,专捡行人稀少的小巷子钻。趁着夜晚无人,才到大街上打探情况。杜勒街拐角的一家钻石收购店首先引起了瓦努鲁的注意,这里不仅店面堂皇,而且还有一个和蔼可亲的店老板。那位胖胖的老板叫希里,见到衣不遮体的瓦努鲁,马上为他换了衣服,还给他切了面包和黄油。希里说,小伙子,你在开普敦有事尽管和我说,我能帮就一定帮你。瓦努鲁把希里拉到院子里,神秘地说,我有钻石,你能给我出一个好价钱吗?

    希里见到瓦努鲁手中的钻石,脸色马上变了。他把瓦努鲁拉进内室,小心翼翼地拴好房门,才在瓦努鲁对面坐下。希里说,你叫瓦努鲁?好吧,瓦努鲁先生,我现在对你说实话,我虽说是这家钻石店的老板,但我还是开普敦警察局的一名警察,专管偷渡和滥采钻石的外国人。我们抓住像你这样的人,都要关在水牢里,然后再慢慢地审上一年,再后来,把你们判上几十年徒刑,直到你们在监狱属下的农场里累死为止!

    瓦努鲁害怕了,他并不怕死,而是怕失去钻石的后果。努比的性命可是系在这颗钻石上了。瓦努鲁含着泪水说了他和努比的事情,他说得很快,但也说得极为动情,他看到希里的眼睛渐渐湿润了,显然,希里已经被打动了。果然,希里叹息一声说,小伙子,你是一个善良人哩,我要帮帮你才行。说吧,你需要多少钱?

    提到价钱,瓦努鲁犹豫了一下。瓦努鲁相当清楚,这颗钻石若按市场价计算,至少也值五千万美元。可是,现在他人在他乡,尤其是在一个南非警察手上,无论如何都不敢漫天要价了。瓦努鲁试探着说,希里先生,你给我一百万美元,这颗钻石就属于你了。为了达到目的,瓦努鲁又补充一句说,我保证为此守口如瓶。希里笑了,笑得瓦努鲁心里发毛。希里说,年轻人,你太幼稚了,其实从我见到你开始,这颗钻石已经属于我了,谁让我心地善良呢?这样吧,我给你十万美元,你马上带着钱离开,我可以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瓦努鲁盘算了一下努比的病情,狠了狠心再一次开口,希里先生,十五万美元我们就成交。希里摇了摇头,不,瓦努鲁先生,我只有十三万,你不想去坐牢吧?瓦努鲁说,好吧,不过,你要帮我找一条回尼日利亚的船,还要把我送到船上。

    希里说,没问题。

    十天后,瓦努鲁回到了尼日利亚的基顿港,他转乘长途汽车回到墨菲河谷,连鞋子都没换就直奔努比家。努比家在一个树木浓密的山坡上,一条曲折的石板路引着瓦努鲁在林荫下穿行。瓦努鲁的到来,让努比的家人激动不已,当瓦努鲁问起努比时,他们都沉默下来。努比的母亲突然哭出声来,哭得瓦努鲁的心跳加速:不,努比,你不能啊,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先我而去。我们有钱了,我们真的有钱了。十三万美元足够我们到美国为你换肾了。瓦努鲁吻着努比母亲的脚说,妈妈,努比埋在哪儿?努比母亲哭得更响了,好久才口齿不清地说,可怜的瓦努鲁,你不去也罢瓦努鲁还想说什么,努比母亲已经捂着脸跑回屋里去了。

    瓦努鲁环视群山,眼下是尼日利亚的雨季,四周一片碧绿,风徐徐吹来,吹散了瓦努鲁的目光,这让他格外惆怅。瓦努鲁的心快碎了,他仰头诘问上天,为什么不让努比等我回来?努比,我可怜的努比!

    一个少年悄悄地扯一扯瓦努鲁的衣襟。少年说,你是来找努比姐姐的吗?你跟我来,我知道她在哪儿。

    瓦努鲁跟着少年走下山坡,绕过一座水泥桥,穿过一个合欢花圃,来到山脚下的别墅前。别墅的欧式铁门敞开着,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门里是一个巨大的草坪。少年指了指草坪中一个银色的秋千架说,在那儿!

    一步一步走近,瓦努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哦,那果真是他的努比。她胖了,面色滋润,正半蜷着身子熟睡——瓦努鲁的心缩紧了!努比的手边分明搂着一个一岁左右的男孩儿,那孩子的模样几乎与努比毫无二致!瓦努鲁扫视一眼四周,不用问,这是一座有钱人的别墅。这几年,城里的有钱人都跑到乡下来买地建房,有些大富商干脆把家安在乡下。显然,努比是嫁给有钱人了。从她可以生孩子这一点看来,她已经不再为肾病忧愁,一定是换过肾了。瞧她现在有多么幸福,戒指是钻石的,项链是钻石的,脚镯也镶着一圈光彩夺目的碎钻!瓦努鲁默默地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挎包,那里面是他从南非背回来的十三万美元。也许努比不再需要这笔钱,可瓦努鲁却固执地相信,这笔钱只能属于努比。

    瓦努鲁把装钱的挎包放在努比脚边,默默地退了出来。走上那座水泥桥,瓦努鲁停留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家时,家里的瓦罐里还有五斤大米。四年多了,那些米早就应该发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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