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的心

    我认识一个小男孩，他是我表哥的儿子，今年七岁。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参加一个关于儿童书法的培训班。他看我是个陌生人，就两手叉腰，瞪着一双灰不遛秋的小眼睛问我说“我管你叫哥哥么？”

    我说“不，应该叫叔叔。”

    他那紧绷的小脸立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就像在一池宁静的碧水中投进了一粒石子，微笑的波纹慢慢扩大，最后龇牙咧嘴地冲我作了个鬼脸“叔叔你好。你看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我感到好笑，却又怕他生气，就佯装绷起脸来，然后顺手接过他的写字本。只见满满十数页上，所有字都略向右倾斜，然而每个字在稚嫩之中都透着凝重，工工整整，一笔一画，而且是日见提高的。便微笑着赞道“非常好，不过还要继续练的。”

    他听后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去了。

    时隔一年，我又去他家做客。这时表哥离婚之后刚刚复婚。我不知道父母的离异会否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一条裂痕。事实上，他仍是无忧无虑而且非常快乐的，对自然知识也越来越有兴趣了。

    这一次，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大海是怎样形成的呢？”我一怔，一时倒也答不上来。

    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历史和地理，从来都没想过大海是怎样形成的；我曾到海滩去游泳，也经常去海边散步，但是我没想过它是如何形成的。我望着小男孩清澈而热切的眼神，心想不能让他失望。于是理了理头绪，从九大行星讲到地球大气层的形成，从有机化合物的产生到恐龙称霸世界，直到灵长类动物出现后因生存环境发生巨变，进化成人类。大海的形成自然是包含于其间了。

    我双手挥舞，绘声绘色地说了足足两个小时。难以解释清楚的，就画成图形给他看。他一直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或点头，或摇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讲完了，他叹了口气说“叔叔，我什么时候才能象你那样，知道那么多事儿呢！”

    我十分震惊于他听人说话的艺术，然而我知道他是真诚的，小脸上写着呢。我只是告诉他，等他长大了，知道的事儿就多了。

    还有一次，他问我喜不喜欢动画片。flash动画一直是我喜爱的，我还选修了这门课呢。我冲他点点头。他又兴奋地问我“那你看过猫和老鼠么？”

    喜欢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经常去做的，我也一样。我只看过圣斗士星矢、蜡笔小欣什么的，至于猫和老鼠我只在公交巴士上同它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看过。我歉意地摇摇头，又试探着问他有没有这个动画片的光盘。

    他原本失望的眼神又活跃起来。猫和老鼠的光盘他有的，而且是全套的。我要他挑选了几个最精彩的片段，两个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他向我叽叽嘎嘎说个不停，我则翻译动画上猫说的一些英语给他听。他大为叹服，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然后又私下嘀咕些什么。我很惊讶，连忙问他。他说要把那些词儿记住，下次看的时候就容易懂了。

    短短几天，一晃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他平时嬉皮笑脸的，这时眼圈儿竟然红红的，对我有些恋恋不舍。我心下十分感动：我一直当他是个小孩子，他却早把我当成朋友了。

    等他鼾声入微时，我熄了室灯。窗外楼下的积雪尚未融尽，路旁灯光亮如白昼。灯光照在残雪之上，金色与银色交相辉映，泛起点点光晕。夜，更温柔了。

    我见过不少人，他们有的人脸上笑着，肚子里却转着另一回事儿；有的人心上罩着一层厚厚的隔膜，不容易被人看透；有的人心用纸包着，用指头一戳就透了；而我身旁这个小男孩，他的心是完全裸露的，赤色的，让人一眼就看的清楚。

    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听到他在低声呓语，还“咯咯”地笑出了声。我想，他会不会是梦到那只调皮的小老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