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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妖魔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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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妖魔围攻

    泉水温暖宜人,方飞躺在水里,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身子如同吸足了水的海绵,悠然膨胀,充满水池,可是伸手一看,却又大小如常。这一刻,他仿佛失去形体,整个儿融入了温润的水汽。

    巢城上还有温泉,方飞初次见到也很惊奇。乳白色的泉水从枝干里分泌出来,注入了一个天生的凹坑。凹坑形如鸟巢,高高挂在枝头,水面的蒸汽忽而变成白鹤,忽而化身游龙,忽而凝结成翩翩翱翔的重明鸟,忽又变成纵横驰骋的獬豸。男孩忍不住伸手抚摸,刚是一触碰到,鸟兽纷纭化开,变成数十只钦原,展开翅膀一哄而散……

    水汽流转,飞禽走兽不断涌现,许多家伙方飞也叫不出名号,仿佛池底藏了一个道者,吸着看不见的烟杆,把温泉当做烟草,随心所欲地喷吐烟灵。自从来到天狱,方飞一直精神紧绷,这时松弛下来,倦意如潮,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微微拂面,他惊了一下,醒了过来,下意识抚摸身体,但觉疼痛消失、伤口愈合,没有留下一丝疤痕。肌肤粉红发亮,浑身上下精力鼓荡,如同一只巨鸟想要破壳而出。

    方飞暗暗吃惊,扭头四顾,静悄悄空无一人,脱掉的囚衣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彩藤编织的四方形匣子。他意识到刚才有人来过,暗骂自己大意。迟疑一下,他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银白色的羽衣,纹花绣鸟,光彩洋溢,另有一支符笔,云水树的笔杆,星沉木的笔斗,笔头纯白无瑕,质地跟“星拂笔”十分相似。

    方飞起身出水,穿上羽衣,拈起毛笔,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漫步走到树枝尽头,面对无垠虚空,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经过地牢的磨炼,水、木、火、土四大化身他已先后学会,只要精神专注,神识进入虚空,立刻感受得到无所不在、形形**的元胎,忽集忽分,忽多忽少,一个小小的元胎,汲取宇宙大能,便可分裂转化,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同类。不同种类的元胎交流、循环、融合、聚变,衍生出全新的元胎,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能量注入元胎,又能继续分裂,分裂之后又是聚变,聚变以后再次分裂,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巨大的烘炉,以元胎为材料,烹煮一锅奇妙的浓汤,人类则是汤里的鱼虾,身在其中却无所知觉。

    这是化身的本质,也是宇宙的真相。方飞的神识漫如天网、疏而不漏,将遇上的元胎统统囊括进来。他用意志控制元胎的变化,融合元胎越多,神识感应越强,加上元气的流动,形成链式反应,聚集起庞大的能量,神识透过元胎向前传递,甚至穿透两仪树的躯壳,窥见其中的元胎,那儿是木元胎的汪洋大海,元胎活跃的程度从所未见。

    方飞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正想继续探索,一股强大的神识忽然倒灌过来,那是木巨灵的意志,亿万斯年的知识和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新的旧的、好的坏的,人所共知的,隐秘复杂的……湮没了他的意识,几乎让他失去了自我。缤纷的色彩不断地涌现,“丙离国”在他眼前不受限制地展开,这个梦想国度远比他见过的更加庞大,四海八荒,上天入地,无数山都在不同的场景里漫游、嬉戏、生活、战斗,既有鲜活的元神,也有死者的回忆,无数芜杂的信息没完没了,就像春天草原上的繁花,竞开怒放,层出不穷,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啊!”他猛地睁开眼睛,强行逃离木巨灵的神识,只觉后背濡湿,出了一身透汗。

    他定了定神,抽出毛笔书写符咒。在此之前,他记忆过许多高深符咒的定式,背得滚瓜烂熟,始终无法写出,而今笔尖所过,竟是从所未有的容易,以往梦寐以求的符咒先后完成——水云腾蛟符,冥海死水符,周天寒彻符、仙藻万罗符、天女幻花符、飞雷逐火符、皇天辟雷符……

    他得心应手,越写越奇,越出越妙,写得浑然忘我,不禁手舞足蹈,笔尖在虚空中留下大大小小的符字,既有活蹦乱蹿的龙文,也有歪七扭八的草书,定式连篇累牍,变式精简扼要,随着练习深入,符字相互重叠,符咒越写越短,威力越来越大。经过青主的启迪和盘古的磨炼,方飞的元神活跃了得,数不清的灵感挤满了脑海,如同蓄积已久的熔岩,一旦握笔在手,立刻疯狂爆发。

    他挑选字眼、揣摩节奏,符字一旦写出,就像无声的乐章,元胎随之起舞,最终服从方飞的意志,把藏在宇宙虚无中的庞大能量尽情地释放出来。

    正写得入神,噗啦一声,身后狂风激荡。方飞处在忘我境地,如箭在弦,一遇外力,立刻生出反应。他转身挥笔,一道“飞雷逐火符”脱手而出,烈火缠绕电光,如同浴火的蛟龙冲破虚空。

    “咦!”对面叫了一声,雷火改变方向,嗤啦击中星沉木的枝条,树枝沙沙摇晃,雷火流蹿了一会儿方才消散。

    方飞回过神来,瞪眼看着树枝旁的灵昭。女道师白发萧萧,换了白色羽衣,跨坐在一只重明鸟的背上,手里握着毛笔,望着方飞不胜惊奇,毛笔的制式与方飞相同,都是出自山都工匠的巧手。

    “对不起,”方飞红透耳根,“我刚才糊涂了。”

    “白痴!”天素骑着重明鸟从他身边掠过,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你们在骑鸟?”方飞盯着大鸟怦然心动。

    “练习一下,”灵昭跳下鸟背,“阿琼说我和天素身子轻盈,可以加入重明飞骑。”

    “重明飞骑?”

    “驾驭重明鸟的山都骑兵。”

    “我也能加入吗?”方飞跃跃欲试。

    “你得问问阿琼,她是飞骑的统帅。”

    “能试一下吗?”方飞指着大鸟,他在丙离国就有过这个念头。

    “当然。”灵昭笑着让开,方飞跳上鸟背,有样学样,握住缰绳一抖。扑啦,重明鸟展翅蹿起,离开树干,就在星空下翩然起舞。

    突然狂风大作,天素斜刺里挤了过来,方飞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鸟背,对面的翅膀扫过肩头,热辣辣一阵疼痛。

    “小素,别乱来……”灵昭在下面焦急地叫喊,可是天素置若罔闻,只顾胡冲乱撞。方飞招架不住,抖动缰绳,向下俯冲,天素紧追不舍。两人绕过纠缠的树干,穿过枝桠的间隙,掠过白气纷纭的温泉,吓得泡澡的简真忙不迭缩进水里,倒是吕品没羞没臊地跳出水池,扯着嗓门大吼:“方飞,加把劲儿,你可要对得起你的名字,如果输了,就叫方爬……”

    经过起初的忙乱,方飞很快掌握了驭鸟的诀窍。说也奇怪,他与身下的鸟儿心灵相通,他知道鸟儿的想法,鸟儿也懂他的心意。人与鸟浑然如一,天素接连冲撞,劳而无功,眼看着男孩从山都的巢窠间穿过,惹来山都争相观望。巢窠的圆窗里钻出许多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山都的幼崽,头发嫩绿细软,仿佛初生的水藻,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精心打磨过了翡翠宝石。

    方飞一提缰绳,冲天直上,一阵风攀升到两仪树的顶端,忽听风声急响,扭头看去,阿琼驭着大鸟跟他并排齐飞。女山都眉开眼笑:“方飞,你被征用了。”

    “征用?”

    “对呀!加入我的重明飞骑。”

    “啊……”方飞不及多说,牵扯缰绳,躲开天素的扑击。两人绕着树顶追逐两圈,方飞无心纠缠,埋头俯冲,穿过混乱的枝条,回到出发的地方,稳稳降落,跳下鸟背。天素落后一步,又惊又恼,小嘴一撇,转过身飞走了。

    “这孩子……”灵昭望着女儿的身影无奈摇头,“真是没礼貌!”

    “不碍事,”方飞打量女子,“灵道师,您的伤好了??”

    “好两人,”灵昭指了指温泉,“都是‘不老泉’的功劳。”

    “不老泉?”方飞怔了怔,脱口而出,“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这句诗来自《道者歌》,灵昭点头说:“不老泉从木巨灵的心眼里流出,拥有愈合创伤、延年益寿的神力,如果经常浸泡,还能让人青春长驻。”

    “无怪山都那么年轻,就像一群小孩子。”方飞说到这儿,忽觉女道师注视自己,似乎有所疑虑,便问道:“灵道师,您想说什么?”

    “方飞,”灵昭迟疑一下,“你看见天素笑过么?”方飞愣住了,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通,摇头说:“没有。”

    “奇怪,”灵昭望着天上微微出神,“我也没见她笑过,问她这些年的遭遇,她也不肯多说一句。”女道师不胜沮丧,方飞只好劝慰:“也许她心里高兴,只是害羞,不愿表现出来。”

    “含羞?”灵昭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不,她以前很爱笑,也很喜欢说话。”

    “人都会变,”方飞闷闷地说,“我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灵昭看他一眼,苦笑说:“这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离开,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有您在她身边,日子长了,她一定会好起来。”方飞绞尽脑汁宽慰对方。

    灵昭歪着头看了看他,忽而笑道:“方飞,你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话总能让我高兴起来。”

    “呃!”方飞挨了一通狠夸,着实有些狼狈,“也许……我希望这个世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灵昭举头向天,望着徘徊不起的紫微星球,“灵枢山的蝶影花应该开了吧?那是我的家乡,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回去看看。”

    “灵道师,”方飞犹豫一下,轻声说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这样问?”女道师惊讶地看着他,方飞望着天狱叹了口气:“他们很快会来,带着所有的囚犯。”

    “然后呢?”灵昭注目男孩,“你要战斗?还是放弃?”

    “不……我只是……”方飞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遇上什么,永远不要放弃,”女道师望着星空幽幽地说,“我在地牢十年,从没想到还能看见星星,结果我等来了你,还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方飞,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坚守你的道,奇迹总会到来。”

    方飞默不作声,他并不信服灵昭的话,偶尔出现的才叫奇迹,可他感觉自己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

    “怎么不说话?”女道师的目光让他无法回避,方飞只好打起精神:“好吧,我不会放弃……”

    “你发誓!”灵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严厉,方飞微感诧异,硬着头皮说:“我发誓……”

    “很好!”灵昭点点头,“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方飞莫名其妙。

    “作为一个道师,我不想半途而废,”灵昭看了看天,“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我们来完成‘制御五行’。”

    方飞目定口呆,但见女道师毫无笑意,只好收起毛笔,灵昭拦住他说:“用笔驾驭化身,更加灵活高效。”

    “是吗?”方飞看着毛笔将信将疑。

    “‘土化身’你已经学会,土生金,‘土化身’是‘金化身’的前提,现在你要从土里淬炼出金元胎。”灵昭抽出符笔,轻轻一挥,空气混浊起来,浮现出灰褐色的影子,翻涌滚动,变成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没有重量,静静飘浮半空。

    “用你的神识感知我的变化。”女道师说道。

    方飞扬起毛笔,神识进入岩石,还没揣摩出其中的奥妙,灵昭笔尖一抖,啪,岩石如同气泡破灭,留下许多金色的光点,圆溜溜有如弹丸。灵昭毛笔横扫,金丸向前激射,速度堪比子弹,还没飞出太远,她笔势一收,金丸又返回原处,整齐不乱,汇聚如一,结成金色的圆球悠然旋转。

    “分!”灵昭一声锐喝,圆球迸散,变成细碎的金沙,簌簌簌向下流淌,中途不断分化,越分越小,越分越细,落地之前完全消失。

    “明白了吗?”灵昭殷切地望着男孩,

    方飞想了想,抖动毛笔,岩石的影子翻涌出现。他吸一口气,学着灵昭运用神识,岩石啪的破碎,碎屑簌簌下落,空气中灰尘弥漫,金沙却没有出现。他大失所望,挥笔又试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方飞,”灵昭忽然开口,“你每次领悟化身,似乎都在生死关头?”

    “是啊!”方飞回想琢磨,“那时心里一急,忽然就想通了。”

    “跟心急无关,”女道师摆了摆手,“你的思考方式依赖于因果,总想找出元胎运行的规律。”

    “这样不对吗?”方飞诧然问道。

    “不对!”灵昭神色严肃,“元胎一团混沌,无形无状,无法无相,无来无往,所谓的规律只是你的想象。”

    “那该怎么做?”

    “混沌才能控制混沌,”灵昭直视男孩,“元胎是混沌,控制它们必须放弃因果,遵循直觉,或者说灵感。”方飞想了想,迟疑道:“您是说用灵感控制元胎?”

    “它们本就是一种东西,只是表现不同。”

    “怎样才能产生灵感?”方飞不胜困惑。

    “放松自我,融入元胎,仿佛鱼儿潜入大海,”灵昭加重语气,“方飞,你的灵感被你寻求因果的思考埋没了,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没有思考的余地,你才会抛弃那些杂念,激发最纯粹的灵感。”

    方飞在红尘里长大,从小接受逻辑训练,凡事总要寻求前因后果。而在紫微,道术来自性灵,道术越高深,灵感越纯粹。方飞的理智之缰挽住了性灵之马,思考方式成了他修炼途中的巨大阻碍。听了灵昭的话,他似懂非懂,极力克服执念,试着如鱼儿一样融入元胎充盈的大海。

    笔尖所指,岩石再次出现,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忽又啪地破碎,变成细小的沙子,并在虚空中无限地分化,直至变为无以计数的土元胎。方飞的神识进入其间,发现另有乾坤,除去昏黄的杂质,更明亮的东西若隐若现,没有形体,没有颜色,只有一团活泼泼的灵光。

    方飞触摸到了元胎的本原,无形无状,无法无相,那是烘炉倒塌的产物,真神太一的神圣残骸,那是生命之始,宇宙中最为纯粹的力量。他试图把握元胎,但如抽刀断水,无从着力……这种怪异的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他又回到现实,定眼望去,虚空里出现许多金白色的光点,极其细小,仿佛撒向空中的金粉。

    方飞屏住呼吸,神识注入笔尖,“金粉”闪闪烁烁,随着意志向内聚拢,很快变成一颗细小的圆珠。他吐一口气,正想更进一步,笔下陡然一空,失去了对元胎的控制,金珠忽上忽下地跳向灵昭。方飞莫名其妙,忽见女道师毛笔一指,金珠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灵道师,”方飞皱眉问道,“您这是……”

    “夺金!”灵昭注目金珠,“‘制御五行’的五行不只是你的五行,放乎宇宙,无所不在。神识足够强大,就能把对方的化身据为己有……”说到这儿,金珠涨大一倍,女道师眯眼问道,“你看这像什么?”

    方飞端详一下,迟疑道:“象蛇元珠?”

    “没错,”灵昭欣然点头,“如果力量足够强大,你就能用‘夺金’的法子把‘象蛇元珠’从天宗我那儿夺过来?”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跟天宗我抢夺元珠?”

    “对呀,”女道师平静地说,“有何不可?”方飞连连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可能很快学会,即使学会,也不可能跟天宗我相比。”

    “可你答应我永不放弃。”灵昭望着男孩神情严肃,“你发过誓!”

    “那个……”方飞脑门见汗,无奈说道,“我该怎么做?”

    “从它开始,”灵昭指了指面前的金珠,“把它从我这儿抢回去。”

    “用什么?”

    “神识!”女道师回答。

    方飞注目金珠,扬起笔尖,释放神识,化为丝丝缕缕,裹住金珠的表面,清晰地感觉到灵昭饱满的神识。女道师的意志化为一层无形的外壳,坚牢不破,无隙可乘。方飞的神识不断游走,围绕金珠反复试探。

    双方一攻一守,相持了约莫十分钟。方飞的神识越发敏锐,灵昭的外壳却稍有松懈,方飞觉出变化,神识猛地一收,变得锐利如针,霎时刺破外壳,深入金珠内部。

    灵昭浑身一震,猛地瞪大双眼,两人目光相接,方飞的心里电光石火,瞬息捕捉到金珠里的元胎。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可又贯通心灵、历历可见。

    “这不可能……”灵昭咕哝一声,笔尖晃动,金珠猛地一跳,向她缓缓接近。方飞神识绷紧,但觉一股强劲的张力横在二人之间,于是毛笔一捺,金珠应手停止,嗡嗡颤动两声,随着笔势向他飘来。

    他带动了金珠!方飞喜极欲狂,神识稍一松懈,金珠又向女道师飞去。他匆忙收束精神,反笔拉扯金珠,勉强挪回数寸,灵昭忽又发力,把金珠拉扯过去。

    两人各运心力,所有的神识都贯注在小小的金珠上面。金珠起伏跳动,忽前忽后,忽进忽退,忽而停止不动,僵持了一刻钟光景,方飞汗透羽衣,口唇焦枯,亮晶晶的金珠模糊不清,仿佛生出若干重影;脑子里像有一个大大的线团,不断让翻滚的金珠把“丝线”抽走,随着神识耗尽,脑子渐渐空虚,仅剩一缕柔丝若断若续,那份空虚疲惫,简直让人发疯,可是女道师眸子闪亮,分明饶有余力,手中符笔摇动,钓鱼收线,一分一寸地把金珠拖向自己。

    方飞精疲力尽,“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时脑海里忽又响起灵昭的声音:“永不放弃,你发过誓……”他激灵一下,神识向内一收,远去的金珠又停顿下来,嗡嗡发出颤鸣,活是一只蜂鸟。

    败落关头,方飞又把金珠拉住,待要继续发力,金珠突地一跳,摆脱控制,向左逸出。他还没回过神来,圆溜溜的珠子已经落入了天素的手心。

    方飞瞠目结舌,天素靠着重明鸟,掂了掂金珠说道:“苍龙方飞,你真是个大白痴。”

    “小素,”灵昭又惊又气,“你说什么?”

    “说实话!”?天素回答。

    “你……”方飞望着女孩不胜惊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金化身?”

    “三天前。”女孩答得干脆。

    “这么快?”方飞脱口而出。

    “我又不是你,”天素的眼里透着轻蔑,“我想学什么就能学会。”

    “小素,”灵昭忍不住呵斥,“学习不是为了炫耀。”

    “这不是炫耀,这是提醒,”天素盯着方飞,眼里的微光如同冰层之下的火焰,“青主看走了眼,你才不是天宗我的对手,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白痴。”

    “闭嘴!”灵昭气白了脸,“天素,你太过分了。”

    天素看她一眼,抿着嘴没有做声。方飞夹在中间,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尴尬得要命。

    扑啦啦,阿含骑着重明鸟适时赶到,他歪着脑袋扫视三人,懒洋洋地说:“洗完澡了吗?跟我去白厅吃饭。”

    “白厅……”方飞不及细问,阿含吹了声口哨,一只大鸟落到他身边。小山都自顾自地飞走,天素翻身跨上鸟背,冷着脸跟在阿含后面。

    “真抱歉!”灵昭回头苦笑,“方飞,以后我会好好教训她……”

    “还有以后吗?”男孩小声嘀咕。

    “你想说什么?”女道师皱起眉头。

    方飞沉默一下,说出心底的疑问:“这一仗我们能赢吗?”灵昭注视他半晌,问道:“你参加过战争吗?”男孩茫然摇头,女道师说:“我参加过三次,其中道魔战争最为残酷,只有最坚强的勇士才能活下来。”

    “那我一定会死,”方飞不胜沮丧,“我不勇敢,也不坚强……”

    “你害怕了?”灵昭问道,方飞默然点头,女道师又问:“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降伏土伯?”

    “因为您快要死了。”方飞小声回答。

    “我的死活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灵昭望着他有些惊讶。

    “我也不知道,”方飞心乱如麻,“也许天素说得对,我就是个白痴。”

    “你是个奇怪的孩子,”灵昭摇头苦笑,“我不知道战争的输赢,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会活下来,”女道者直视男孩,“苍龙方飞,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你说我吗?”方飞指着鼻尖不敢置信。

    “你把勇敢留给别人,却把恐惧留给自己,你热爱这个世界,你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灵昭的声音振聋发聩,“若为生命而战,必将无往不胜。”

    白厅坐落在三圣堂下方的云水树一侧,雪白的树干开支分叉,环绕厅堂四周,构成巨大的支柱,屈曲夭矫,状如虬龙。

    方飞和灵昭赶到的时候,白厅里早已挤满了山都。成年的山都披着藤甲,表情严肃、皱眉紧锁;另有许多幼崽,玲珑小巧,天真可爱,瞪大碧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闯入大厅的道者。

    光白的地面上散落许多树桩,就像一张张白玉圆桌,上面摆满奇瓜异果。另有一种紫色的淡酒,装在星沉木的大桶里。

    吕品和简真先到一步。大个儿正用吃奶的力气埋头苦吃,半个身子陷入了巨大的西瓜,发出的声音就像拖拉机从冻土上犁过。周遭的山都惊恐地望着他,如同打量一条肥嘟嘟的大蛀虫。

    “反正都要死了,”被方飞扯出来以后,简真抹着一脸果汁振振有词,“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不对?”

    “你把那叫吃?”吕品把鸡蛋大的葡萄丢向空中,叼住一吸,汁液涓滴不剩,剩下完整的果皮,“死肥猪,你那叫拱,野猪拱地的拱。”

    简真怒吼一声,低头来“拱”懒鬼。吕品轻松跳开,抓起一颗葡萄扔过去,砸得他满脸开花。大个儿怒不可遏,抓起荔枝还以颜色。两人绕着西瓜追逐,随手抓起瓜果互相投掷,啪啪啪一阵急响,各自溅了一身五颜六色的果汁。

    方飞揪住逃的,来了追的,按住追的,逃跑的那位又来捣乱,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让他们消停下来,只好眼不见为净,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吃起瓜果。他吃了一瓣安期瓜、一枚火枣,还有一颗霓虹石榴,无不甘美多汁,回味无穷。出于好奇,他还吃了一小段碧藕,味道不甜不淡,但有一股奇香,萦绕唇舌,经久不散。

    喝酒的杯子是一朵碗状的小花,透过晶莹的花瓣,可见花蕊在酒液里摇晃,花蕊天生有光,捧在两手之间,暖融融像是一盏小灯。紫酒冷冽醇美,入口爽利却不醉人,方飞连喝两杯,小腹热流滚滚,元气似也充足了不少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山都们一言不发,走向大厅东侧。金色的光芒穿过枝干,照得众人面目亮堂,桌上的水果也泛起晶莹的珠光。

    方飞放下酒杯,扭头望去,左边的天空光芒耀眼,金白色的太阳循着紫微星的边缘徐徐显露,宛如浴火的明珠镶嵌在深紫斑斓的宝石之上。阳光无遮无拦地向着两仪树倾泻,穿透黑白纠缠的树干,把其中的脉络描画得一清二楚,迷人的彩光在枝条间穿梭,方飞站在其中,不知不觉地迷失在辉煌的色彩里。简真和吕品也停止了扭打,张着嘴巴看着旭日,活是烂泥塘里打过滚的小猪。

    阿含呜呜咽咽地吹起七孔的短笛,大小山都神情肃穆,望着太阳齐声吟唱,歌声清壮有力,好比一群冲出巢窠的飞鸟。尽管不懂山都的语言,方飞也听得悠然出神。

    “知道他们唱什么吗?”灵昭端着一杯紫酒,悄然来到方飞身边。

    “我不会山都语。”方飞面孔发烫。

    “他们在赞美太阳,”灵昭跟随山都的韵律,轻声哼出翻译的歌词,“日浴东方,煜煜煌煌,霞满长空,紫气奋扬,洪炉造化,众神灵光,溶溶泄泄,浩浩荡荡……”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摆脱紫微,变得完满无缺,月亮反射阳光,越发晶莹皎洁。四颗星球各自散落,联结成一条奇异的曲线,方飞在天狱也曾见过这种诡异的天象,可在巢城之巅,仍觉惊心动魄。

    歌声悠然结束,山都沉默下来,偌大的白厅变得冷清。忽然间,树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如同冰冷的刀锋撕裂苍穹,中气充沛了得,调子越吹越高,始终没有衰竭的意思。

    山都躁动起来,挤到白厅边缘向下观望。方飞也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心跳陡然加快——

    琼田之前人头攒动,近万人挤在那里,结成一个不方不圆的阵势,其间有男有女,有人身披羽衣,有人穿戴铠甲,脸色阴沉,鸦雀无声。吹号的是夸父盘甲,它站在阵前,手握息壤变成的冲天巨号,两腮鼓得老高,吹得没完没了。

    盘震站在一旁,握着法杖闭目养神,其他的夸父和天狗在它身后一字排开,不声不响,状如雕像;狐白衣两手抱胸,脸上挂着一丝惯有的嘲讽;祝蜚蠊略显紧张,畏怯地瞟向身边的皇师明——

    魔甲士枯瘦伟岸,活是一具来自远古的巨大干尸,粗大的骨骸跟金紫色的铠甲难解难分,像是有生以来就熔铸在一起。皇师明两眼朝天,对于虫魔不屑一顾,古煞的影子从他脸上一掠而过,肥遗之王拍打六扇翅膀,白惨惨的身躯像是一大团轻盈的云雾,听从鬼八方的驱使,围绕人群反复逡巡。

    蜂鸣声嗡嗡响起,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一张冉冉升起的金脸,经过入魔仪式,汲取大量元神,“象蛇元珠”变得饱满巨大,有如中天的烈日,光芒烛照四方。

    “饿坏了吧?”天宗我一字一句,如同钢锥捶打人心,新晋的魔徒饥火上冲,咕嘟嘟的吞咽声旋风一样刮过人群。

    “没关系,”金脸接着说道,“这个星球上,除了我们还有一种生灵。他们古老聪慧,元神来自巨灵,拥有绝顶的美味,”它停顿一下,漫不经意地问,“你们说,那是什么?”

    “山都!”魔徒霍霍怪叫,欲望扭曲了面庞,躯干痉挛抽搐,似有巨大的力量在里面牵扯郁动——失去一神一识,魔徒的体内出现了不可弥补的真空,如同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心智,把他们变成了饥渴难耐的怪物。

    “山都!”天宗我阴恻恻一笑,“他们就在这儿,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好好看着,我要把他们从老鼠洞里赶出来。没错,山都就是你们的猎物,天狱就是你们的餐桌,攻下它们的巢城,享用美味的元神,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尽情地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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