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嘘!有人来了——嗳,讨厌!你—文静一点不好么?”
和这说话声音同时,东边窗的白绸窗幔上两个人头影子也就分开。
高跟皮鞋阁阁地响了几下。影子中间的一个——像一个鸟窠的,移到那白绸窗幔的左边去了,晃了几晃,终于留半个在幔边上,却换成侧影:朝天鼻子底下张开着两片薄嘴唇。
随后是吃吃的一串笑音。
白绸窗幔的正中有一个寿桃式的影子,一只黑手移到那“寿桃”上,搔了两搔。
然后“寿桃”影子像一个足球似的,也滚到窗幔的左边去。一团黑影的跳动。末了,窗幔上一片白。
西边的窗没有拉上绸幔。斜射的太阳光发狠地晒着。好太阳!这半西式的小书房里全是一片金黄色。头发像一个鸟窠的女子现在是背向着窗,站的姿势像一个大写的s字母:她伸出了右手的食指,指着前面说:
“不要!——嗳,不能在这里;人家走进走出的过路。——你给我乖乖地坐在那边罢,不要只管想——动手动脚。”
“哈哈!依你依你。其实要什么紧!”
寿桃头的男子说是这么说,却依然朝那s形的身段走上了一步。
“啐!屁话!你们那吊眼皮的陈妈,还有癞痢小王,都是贼眉贼眼的,一股贼腔,——嗯,你这地方真不好。”
“那么,就照刚才说的,到上海去玩一天;马上就去!四点廿七分快车,还来得及。”
“啊哟!少见你这样性急的!”女的看手表“三点廿分了,我还得回家去收拾收拾,——妈面前也总得撒个谎。哦,不行,我一件皮大衣叫裁缝去修改,还没改好。来不及!——今天总是来不及的!明天,后天。又要过年了,爽性过了年再说罢。”
“你总是推四捱四,——皮大衣么,哦,我看见大街上一家铺子里有一件,狸猫皮的,我和你马上去买!还有一个钟头呢,怎么来不及!”
男的说着,便又走上半步,用一个很熟练的姿势伸出右臂去挽住了s形的中段,同时把他那寿桃头靠到蓬蓬松松的“鸟窠”旁边。这回,女的却不担心被人看见,斜过眼波去朝男的脸上一溜,嘴里自言自语地说:
“哦,那一件狸猫皮的么?——样子不好。”
太阳光忽然淡了一点。窗外的树叶子瑟瑟地作响。
男的上身一扭,将一条左臂也围到了女的腰间;两张脸正对了,男的脸只管逼过去,一面说:
“你穿上就好看!你是什么都好看!”
“喔唷唷!不要灌米汤了——”
女的脸上像红了一下,眼光避开,脸一偏,男子的嘴唇啄了一个空,同时女的用一只手托住了男的下巴,歪着头,格格地笑起来。
“好人!月娥!好——”男的低声叫着。但是女的一挣身就滑出了男子的拥抱,飞快地跑到门边,一手拉着门上的锁柄,回头朝男子笑着说:
“再会,唐——再会,过几天我来拜年。”
这时男的也抢步上来,嘴里哀求似的叫着“月——月。”女的似乎怕被他捉住,便一跳跳在一张大沙发的背后,上身靠在那沙发的背脊上,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那男子,噘起了人工的红嘴唇,摆出一脸的娇嗔来:
“对你说,文静点,文静点——你就坐在这里,我们规规矩矩说话。”
“那么四点廿七分的快车?”
男的似乎也觉得此时此地大概难以如愿,就坐在那沙发里,欠转着上身,脸对着女的脸说。女的笑着,不回答。男的把两手撑在沙发臂上,把上身再撑高一点,用了恳求的口吻:
“月娥,好妹妹!四点廿七分的快车罢!皮大衣,就买了那一件狸猫皮的。”
“嗳,缠死人了!——那一件,样子不好看,——此地不会有好的,——要好的,到上海去买。可是,可是,”
“这容易得很呀!四点廿七分去,七点钟你就有了。”
男的赶快接口,就摸出表来看。女的咬着嘴唇笑了笑,居然伸下一只手去捏住了男的左手,低声说:
“那么,你打算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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