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孙暹回道,
“我说合理不合理的也没用,你当了宦官还非要站着撒尿,这事儿换成谁听了都没法儿给你解决。”
魏忠贤道,
“您怎么知道宫里的宦官不想站着撒尿呢?只不过大家伙被宫里的这些成例拘束惯了,不知道宦官还有另一种站着撒尿的选择了,可这不代表宫里的宦官本身就想蹲着如厕啊。”
“譬如太祖皇帝建国之初,不但不许宦官读书写字,而且还曾在宫门之下钉下一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铁牌,可两百多年一过,这内书堂都快成翰林院了,司礼监都已经与内阁平起平坐了。”
“像这样的好事儿,洪武朝的内官们能想象得到吗?他们知道世界上存在着宦官批红这样的事情吗?那一样的道理,宫里没有供宦官站着撒尿的坑,那咱们就得想办法将它挖一个出来啊,要是甚么都听祖宗的,那这司礼监说不定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纠察内府礼仪小衙门呢。”
孙暹笑道,
“嗳呀,你看你这说的,就一件撒尿的事儿,还扯上太祖皇帝了,反正我是蹲着撒尿那么些年了,早习惯了,你要是非得站着撒尿,不站着就撒不出来,那你就自己寻摸个地方去挖坑罢。”
魏忠贤笑了一笑,刚想继续与孙暹斗嘴,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就是厚重的靴子踏在残雪、落叶和地砖上“沙沙”的响声,
“挖甚么坑呐?孙秉笔,宫里是能随便挖坑的地儿吗?”
孙暹一见来人,忙拉着魏忠贤站了起来,满脸堆笑道,
“宗主爷,您终于来了。”
张诚慢悠悠地走进了门来,脑部两边的披肩随着他的身形一晃一晃的,这种晚明宫中的“披肩”与民间所谓“披肩”大不相同,它是由贵重毛皮缝成的一个高六七寸的圆圈,但在两侧对应耳朵的位置各缝缀一条皮毛的长片。
冬日佩戴披肩者须得先戴好冠帽,然后将皮圆圈自上方套下,箍在冠帽的外侧,再把一对套环扣到冠帽在脑后部位竖起的饰件“山子”之上,由此将其挂住,于是皮圈护罩脑部,两侧的长片则将耳朵掩起,达成御寒的效果。
按万历朝的宫中规定,这种“披肩”只能由皇帝以及少数地位最高的大太监戴用,其他的人只能套用“暖耳”。
魏忠贤一见了张诚,不等孙暹开口,当即就要跪下磕头,不料张诚抢先一步,在魏忠贤双膝着地之前便坐下发话道,
“一到宫里就想挖坑,孙秉笔,您别告诉我说,这个小阉就是您先前同我提的魏四。”
魏忠贤眉头一皱,听出张诚语气有些异样,孙暹在一旁回道,
“就是他,刚进宫没个正经的,您进来前,这小子正跟我抱怨呢,我说呐,抱怨是无能之辈所为,人的命是自己挣的,你若是觉得宫里的环境不好,那你就自己去改变它,你怎样,这大明的宫廷就是怎样,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张诚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忠贤,道,
“大明的宫廷怎样,那得皇爷说了算,皇爷说要改,那咱们才要改。”
魏忠贤立刻点头道,
“是,是,宗主爷教诲的是。”
孙暹当然也看出张诚打量了魏忠贤的神色不对,连忙接口问正题道,
“咱们报上去的那些人,皇爷都同意了吗?”
张诚似乎就等着孙暹问这么一句,闻言便笑道,
“反正里外里咱们看好的就是这么几个人,不过今儿有一件事确实相当稀奇,皇爷一见我呈上去的那份名单,头一笔就勾画在了‘魏四’这个名字上。”
“非但如此,皇爷还反复问我,这个魏四是甚么地方的人、甚么时候入的宫、长得甚么模样,咳,我竟不知孙秉笔近来眼力飞涨,皇爷想要甚么,一眼就能从人堆里给挑出来。”
张诚此言一出,连魏忠贤自己都兀自惴惴不安起来,他自忖自己前面二十年的人生和深宫里的这位真龙天子毫无交集,更没有做出过甚么能让皇帝也觉得惊天动地的伟业,他一个北直隶的升斗小民,何德何能能让当今圣上如此关注呢?
而这句话听在孙暹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他想起方才魏忠贤说他能当下一任司礼监掌印的言论,便下意识地以为张诚是在夸大其辞,表面上是在说这个不起眼的魏四,实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于是忙赔笑回道,
“我名下统共几个人,皇爷不加理会,宗主爷您还不清楚吗?徐贵、邱乘云、徐应元、赵进教,李承尧……哪个不是手上有丢不开的差事?那是真没可用的人了我才举荐的魏四,哪儿知道偏巧就投了皇爷的意了?”
张诚又看了魏忠贤几眼,见魏忠贤除了身材魁梧之外似乎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又道,
“说投意也不算投意,说到这件事就更怪了,皇爷一笔勾出这个名字后,忽然就说这个名字不好、不吉利,你说这事儿蹊跷不蹊跷,入宫这些年了,我还没听说皇爷改过谁的名字呢。”
魏忠贤这回不用孙暹给他打圆场,立刻表态道,
“皇爷说要我改名,那我就改,这有甚么令宗主爷为难的?不瞒您说,我亲娘当年和我亲爹过不下去,搁我小时候就改嫁了,说实在的,我早看我这姓不顺眼了。”
“如今给皇爷金口玉言的那么一说,奴婢我啊,是茅塞顿开,我就不该跟我亲爹姓魏,从今往后,我决定了,我就跟我后爹改姓李了。”
“您要觉得姓李也不行,那我还可以跟我娘改姓刘,或者跟我前一个老婆改姓冯,或者干脆啊,就跟孙秉笔改姓孙、跟您改姓张,就算甚么都不姓,单叫一个名儿,只要皇爷听着顺耳,用猫儿狗儿的来称呼我,那也听凭您吩咐!”
张诚听了,反倒笑了起来,
“别别别,你还是就跟你后爹姓李罢。”
孙暹道,
“名字也好说,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一个‘忠’字,就慈圣老娘娘宫里啊,就有七八个内官名儿里带‘忠’的。”
魏忠贤眼珠一转,属于“九千岁”的机灵劲儿又上来了,
“带‘盅’字儿的好说啊,我正好戒赌,不如我就自个儿给自个儿起个名叫‘禁盅’罢,毕竟做人要脚踏实地,倘或跟宫外似的,天天在赌桌上做发财的美梦,好高骛远、得陇望蜀,那迟早得登高跌重,宗主爷,您觉得我这名字改得怎么样啊?”
张诚又笑了一笑,他这时已经向孙暹靠拢了过去,感受到了一点魏忠贤身上那种永远蓬勃而无畏的热乎气儿,
“那就叫‘李进忠’罢,‘进取’的‘进’,‘效忠’的‘忠’,两不耽误,多吉利啊。”
魏忠贤豪迈而爽朗地赞同道,
“甚么叫‘一字千金’,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宗主爷,您说得太有道理了,在司礼监做事,进取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更好地效忠,从现在开始,我魏四就改叫李进忠了。”
魏忠贤一面说着,一面趁势跪了下来,完成了他方才未尽的礼数,
“您替皇爷给我赐了名,就必得受我一拜!奴婢李进忠拜见司礼监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