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翊钧眼里,抄大臣家和下旨把十三岁的秦良玉收入后宫的性质是一样的。
他知道自己能这么干,真要这么干也没人能阻拦他,但他也清楚自己绝不会这么干。
朱翊钧不觉得自己这是心软。
真正的心软,他在侧伏在郑贵妃那八个多月的肚子上的时候已经体验过了。
他听见心跳声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早已被郑贵妃识破了身份,但他当时一动不动,任由室内的灯笼光照在他的额上,让他的背心兀自沁出了冷汗。
朱翊钧觉得这才叫心软。
至于抄家这回事,朱翊钧觉得这并不关乎个人情感,这是现代文明的原则。
文明告诉他要保障个人的人身权利,即使是再坏的官,也不能凭空一道命令就把人家一百多口人锁在空宅子里活活饿死。
关于这一点,朱翊钧另一个看轻的对象就是李自成。
他想崇祯最后走投无路到派人去米脂县掘了李自成的祖坟真是失算,李自成能抄了全北京城的家,他还怕你崇祯掘他祖坟?
李自成本来就是不在乎祖坟的人,就和努尔哈赤三番两次改姓一样。
他们这一群人,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祖先,不信鬼神。
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不顾子孙,不修来世,不求神仙。
他们不儒不释不道,他们断子绝孙、无君无父,毕生所信,不过是囊中的箭,手里的枪,胯下的战马,心中的爱人。
朱翊钧却全然是另一种人,他来自文明世界,知道甚么是好歹,甚么是野蛮。
所以别说现在大明尚且还有救,就算明天闯军已经要攻入北京城了,朱翊钧也不会抢在李自成前头去抄家。
朱翊钧就不是能做出抄家破门这类事的人。
他甚至因此有些可怜崇祯,他想从前崇祯当信王的时候,连条金鱼死了都要哭上一会儿,没想到一遇到李自成,一辈子的光风霁月瞬间变成了蝇营狗苟。
才当了两个月皇帝的朱翊钧自觉自己总能比崇祯活得正派一些。
别说让他下旨去掘人祖坟,就是申时行让他多看看《大明会典》,他就真的不好意思再开口加一个新税种。
朱翊钧当然不觉得这是软弱,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没到非要征收矿税和辽饷的地步,倘或在万历十五年就一下子全搜刮完了,那后头再没钱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不如先看看能不能将宗室变成朝廷的财源。
福王还小,先在潞王身上试试也不错。
毕竟朱翊镠是不用顾忌甚么“国本之争”的。
不料朱翊镠的反应却迟钝得多,只见他慢慢抬起那双单纯如孩童的眼,手中的扇子仍“唰唰”地抖动个不停,
“去赚谁的钱?”
李太后前面说说是“不管”,临到头了却忍不住提醒道,
“洋人!皇上让你去赚洋人的钱。”
朱翊镠顿时停住了手,
“北京哪儿来的洋人?”
朱翊镠这时的笑容还是浑不吝的,
“洋人要是能住在北京、在北京做生意,那不是乱套了吗?”
朱翊钧回道,
“就是因为北京没洋人,才正好能让你卖洋货,你改改你名下的王店,派人去濠镜进点洋货来北京卖卖。”
“卖完了再改改你那王庄,该养蚕就养蚕,该纺织就纺织,该烧造就烧造,还怕赚不上钱来?”
除了纺织烧造,朱翊钧其实还想再加一句造船制枪,但他考虑到万历朝前期亲王的现实处境,决定暂时不去打草惊蛇。
不想他还没打草,享受养猪待遇的朱翊镠就已经被惊着了。
朱翊镠虽然应该当猪,但皇帝既然不拿当猪处置,他便暂时性地幻化成了蛇。
他用一种“皇上您没跟臣开玩笑罢”的眼光盯着朱翊钧笑。
待朱翊钧讲完了,回过来用镇静无比的眼神看着自己,朱翊镠才发现皇帝是认真的,
“皇上还是想个别的法子罢。”
朱翊镠慢慢地合起了手上的扇子,
“世宗皇帝的时候就在《宗藩条例》里明文禁止藩王宗室遣人外出市物,怕的就是所差之人借机生事,欺压百姓。”
“倘或藩王被发现擅自差人外出贸易,不仅所派之人要从重问罪,藩王也要罚住禄米。”
“臣府里那一家子人,皇上您赐个卫辉的盐店也就够吃喝了,何必买来卖去的,凭空让言官御史们背后嚼臣舌头。”
朱翊钧心道,这个朱翊镠的气魄倒比皇帝还大,历史上那卫辉的义和盐店可是到了清廷手上都没舍得卖出去的高盈利资产。
“朕特许你买卖,你要不信,当着老娘娘的面儿,朕现在就宣张诚进来拟个口谕。”
朱翊钧转头看向李太后,
“要是哪个科道官敢封驳圣旨,朕即刻便调了他的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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