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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孙丕扬献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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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辇行至皇极门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那一轮火红的朝日将半边天空照映得紫霞灿烂,天光倾倒下来,遍洒在朱翊钧两肩撑挑而起的日月团纹上,将他那端坐在御辇里的一米六四的身躯照得异常挺拔。

    御辇上的朱翊钧被这阳光照得眯起了眼,他的双手却仍下意识地端扶着腰间的玉带,似乎毫无要格外腾出一只手去遮挡眼前咫尺阳光的意思。

    八月秋至,京城里却仍是赤日炎炎,犹嫌伏热。

    朱翊钧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玉带抓得更紧了些。

    皇极门是是紫禁城内最大的宫门,建成于永乐十八年,当时称奉天门,嘉靖四十一年时改称的皇极门,后来满清入关,顺治帝将其名称改成了为今人所熟知的太和门。

    常朝的流程其实十分仪式化,先是听得午门上的钟鼓敲得第三通,尔后开午门的左、右两阙,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依仗,待鸣钟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经由午门的左,右掖门入朝。

    百官进入午门之后,还要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等待鸣鞭,按次序过桥,直到奉天门丹陛之前。

    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静候着等待皇帝到来。

    皇帝的座位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待乐声起时,皇帝御门安坐,此时再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走进御道,行一拜三叩头礼节,之后便进入奏事环节。

    奏事时,照例须预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朝上奏事不使用口语,而是大声的朗读奏章。

    这一套基本流程是明太祖时定下的,不过自从明英宗即位以后,皇帝上朝便逐渐沦为一种封建社会特有的形式主义。

    众人皆知早朝率多弥文缛节,朱翊钧也是这样以为。

    对他而言,早朝的磨难在于独自走向御座金台的那段路,这段路是在众目睽睽下行走,必须走得顺畅,走得不虚心,走出帝王的威严气势。

    这对于一个有腿疾的人而言,实在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朱翊钧在穿越后的头一次视朝时,立刻就与历史上的万历帝产生了共情。

    朱翊钧目前的腿脚状况是能忍得右足微痛则行动尚可,虽然素日里活动多由太监们搀扶着,但若是走得缓慢些、沉稳些,乍一瞧也看不出甚么异样。

    鉴于现在的万历帝正处于二十四岁的年纪,倘或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朱翊钧几乎可以判定,自己这具身体的腿疾在往后会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严重。

    或许历史上“万历怠政”的真相之一,便是后期的万历帝在臣子面前,已是再也走不出那份独属于帝王的从容了。

    更大的折磨在于受人跪拜。

    明史研究生朱翊钧毕竟不是真正的万历皇帝,他的灵魂仍是现代人的灵魂,因此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自己的肉身和神仙菩萨等同起来,安之若素地接受着成千上百个大臣的跪拜。

    说实在的,在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朱翊钧连面对内侍宫女们的动辄下跪叩首都感到虚心。

    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身体稍稍有些好转,能下床行动后,他第一次站着看见张诚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脚下,额头紧贴着地面向他回禀李太后的问候时,他差点儿就这么一个箭步地冲上去把人直接从地上拉起来。

    还好那一刻他的理智战胜了他的灵魂。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在殿前“啪、啪、啪”的四人鸣鞭声中,将呼吸缓慢放匀。

    对他而言,应付类似场合,心里不想甚么总是很难熬的。

    因此朱翊钧在穿越了短短一个多月后,就迅速地掌握了面无表情的走神技巧,能轻松地纵容他的灵魂脱离片刻理智,在汉白玉殿基上恣意地游荡一会儿。

    毕竟同理智比起来,灵魂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对于张诚此人,朱翊钧是很清楚他的来历的,司礼监掌印张诚和掌东厂的太监张鲸,早年都是在东宫侍奉仍是皇太子的万历帝的。

    而张诚的崛起,同冯保和张居正的倒台有直接联系。

    当年皇帝年纪小,国家大事多由冯保和张居正操持,李太后垂帘听政,那时的张诚和张鲸便对冯保的跋扈很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冯保一度还把张诚赶出了宫,但是万历帝宠信张诚,所以他曾让张诚秘密地侦察冯保和张居正的交结情况。

    随着万历帝大婚、李太后归政,在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之后,冯保失去了所有支持他的政治力量。

    张诚这时再入宫,并向已经亲政的万历帝密报张居正、冯保互相勾结擅权,而且说冯保积有大量财产。

    其他宦官也跟着落井下石,于是冯保便很快被万历帝降为奉御,发放去了南京,不久之后就被万历帝抄了家。

    随后张诚就掌管了司礼监,在万历帝的旨意下,对张居正家族进行了严酷查抄。

    可以说,张诚在冯保之后能迅速执掌司礼监,就是因为万历帝想利用他,排斥一切当年和张居正、冯保有密切关系之人。

    张诚为了司礼监的权柄,自然会顺着万历帝的心思,将宫中所有张居正、冯保一党的故旧内宦通通除去。

    万历帝究竟有多恨张居正,现在就有多重用张诚。

    朱翊钧神色漠然地看着满朝文武向自己跪拜叩头,思绪却飘回到了张诚早上的话里。

    张诚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成为司礼监掌印的,因此对于张居正一党的任何动静,他都热衷于穷追猛打,可谓是急君王之所急,想君王之所想。

    乍看上去,仿佛他比万历帝本人还气愤张居正曾经的“专权擅势”。

    但在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观察之后,朱翊钧在心里对张诚的品性有了计较。

    张诚并非是那等得志猖狂的小人,他在皇帝耳边说的每一句话,几乎每一个字都各有各的目的。

    这回张诚又一次提起张居正,为的是甚么呢?

    常朝很快就结束了。

    直到百官退尽之后,到了这一会儿,朱翊钧终于能稍稍放松一刻。

    他一面在太监们的搀扶下重新登上御辇,一面遣人去将内阁辅臣宣召入文华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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