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莫名就有点信了。
她却也不甘服软,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你来呀,你有种先剜了我的眼珠子去!”
他哼了一声:“暂且存着。你若再不听话,早晚我亲手给你剜了下来。”
也省得再出去这样惹是生非。
兰芽大怒,心下更是无尽的冰寒,便一指道路尽头:“你滚!”
他眯眼盯着她,缓缓道:“你这物件儿是我的银子买的,你欠我的,无权叫我滚。”
兰芽恼得登时上
当,抓过毛笔垫在膝盖上就想给撅了。
可是一来她没那么大力气,二来……她转念一想就猛然一拍脑袋:要是真给撅了,那可不正合他的意了?
她便收好了毛笔,故意扬声大笑:“还想骗小爷?你下辈子吧!是你银子买的又怎样?我还就不还银子了!如果想要跟小爷追债,小爷就把这两样物件儿给你,让你自己留着看!”
凤镜夜双耳又是一片轰鸣。这些年,还没人能这么气着他。
却偏偏,她那话听起来条理清楚,无可反驳!
兰芽看他脸上白得已经发青了,便笑起来:“瞧,这便是小爷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不服输?”
他冷冷盯着她,上前抓过毛笔就给亲手撅了。
银子,既然是给她使了,他本来也没想讨还。
兰芽也大吃一惊,眼睛里倏然便滚满了泪水。那泪水盈盈的,含着委屈,好几次险些掉下来,却被她自己给忍住了。
她跑过去捡起地上被掰断的毛笔,扬头冷冷盯着他。
“你知道么,我本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便如那小木人儿,街市上刻出来的纵然有人的五官,却终究还是个木人儿,面目神情没有半点人的生动。可是你把它们‘救活’了,你给改过的木头人虽然还是木头的,可是眉眼里却有了人的感情。”
“我便以为你是不同的,以为你是知己,以为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想法。我爱画画,可是我不爱画出来的个个都是木头人,我想我笔下的人都是活的,都是血有肉的。我以为你能跟我一起看,你能看懂我的心。”
“却原来,你也是个木心泥胎,你原来也根本就不懂!”
她含泪一口气跑回府去,将妆奁上的一排精心爱护的小木人儿都捧起来,一溜烟跑到他房间,全都砸在他床铺上,便含泪离去。
那个晚上岳麓等小子们都同情地冲他叹气,说好容易以为你能当上小姐的亲随了,却没想到又把小姐给得罪了。
眉烟都来忍不住冲他吼:“你可真能耐,自从你来了之后,小姐每天都能叫你给气哭一回!”
那个晚上他皱着眉头盯着一榻的小木人儿,就站在月亮地儿下。
看着看着,那些小木人的眉眼便都混成一片,渐渐汇成了她的模样。
世间人千千万万,可这般浮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有那一双眉眼。
他叹口气,坐下掏出匕首来,就借着幽微的月光雕刻起来。
天光放明,手机的木头已经脱胎换骨。那副含羞带桥,薄愠微颦的模样,不再是任何一个小木人儿,而成了他眼前唯一能看见的容颜。
晨光青蓝,他站在内宅门口。
二门紧闭,是他永远无法一步跨越的禁地。
他左右看看,便悄然拧步飞身,攀上了墙边的梓树,再一个回身便无声落进了内宅墙内。
贴着墙根儿无声地走,找到她的房间。
借着幽蓝晨光,他将那小人儿搁在了她的门廊下。
上回她扯谎,说他刻了木人来跟她赔礼;那这一回,他便当真这样做一次吧。
反正做与不做,她都已经将那话传扬出去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气。
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本该放下小人儿就走的,却还是忍不住悄然进门去看了一眼她的睡颜。
娇憨无比,却还嘟着小嘴儿。
而她枕边,那根被撅折了的毛笔已经被她自己用纸粘合起来了。
他小心抽开那画卷再看……
莲足、藕腿、蜂腰之上……却被换成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