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弘治皇帝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睁开眼,是那个小宫女俏皮地往他掌心滴蜡油;闭上眼,还是尹兰生眼里面上都光芒闪闪的模样。
他想,他这么放不下的缘故,是因为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怕他吧?
聪慧美丽的女孩子,他并非没见过。比如月月,比如从前的兰伴伴。可是她们跟尹兰生都不同。她们在他面前都谨守宫规,时时刻刻都将他当做是皇上;反倒尹兰生冰雪聪明,猜到了他是皇上,也还并无紧张。
便是她给了他答案,他也还是觉得说不通啊峻。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来自藩属国的贡女,在大明半点根基都没有,凭什么就一点都不怕?
少年皇帝哪里明白,固伦对他的不怕自然是有缘故的鲫。
固伦是建文血脉,本该是这大明天下最尊贵的公主。纵然司夜染和兰芽都没有将她真实的血统告知,只想让她像个普通的女孩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长大,可是那份骨子里天成的尊贵却是抹杀不掉的。
更何况固伦从小在李朝的王宫里长大,见惯了那些宫廷礼仪。李隆虽然在风传里是个坏脾气的少年君王,可是对她从小到大都是对她极尽呵护。在景福宫里,李隆将她当做唯一能相依为命的人,所以也让她早早就明白什么是佯作凶怒背后的细细柔情。
还有就是藏花啊。那样的人亲手带大的孩子,又会将什么放在眼里。
弘治皇帝这么百思不得其解了几天,终于到第七天,忍不住了。
身为皇帝,这个世上怎么可以还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所以他要见她,只有见了她才能找见答案。
就算她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地说,不希望他再微服驾临内书库,可是他却还是要去。
总归他是皇上,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凭什么听她一个小宫女的呀?
若是她说了不让他去,他就真的不去了……那他又算什么了?
于是他便急匆匆地去了,一路上竟然恨不能是小跑的。大步翻飞进了内书库的大门,长安都跑得险些岔了气儿。
终于进了内书库大门,他反倒放慢了脚步下来,仿佛闲庭信步,端着架子迈着方步往里走。长安却破坏了气氛,一路走一路怪声儿地抽着气,叫他心下这个气馁。
提醒自己下回再来换个人跟着,可不带着长安这个惯会搅局的了。
长安其实也委屈,也不是自己愿意出那怪声的,只是岔气儿了,大口吸气儿的时候,空气进了嗓子眼儿,就跟拉风匣似的,就自己变成那个动静了,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这一顿抽气儿没白抽,固伦从屋里听见了,忙出来张望,这才见少年皇帝一脸清傲了立在廊下。
明明都来了,还不肯上阶来;可是既然不直接进来,却还不走。
堂堂皇帝陛下,时间哪儿有这么清闲的?
固伦便赶紧过来见礼,福身而下,还没等跪倒呢,皇帝便已极快地说了:“免了吧。”
那音调,带着三分的傲然,三分的不耐烦,三分的闲散,却终究还是有一分的——巴望。
巴望她怎么着?
固伦还没等想明白,却还是先被长安给吸引过去了,赶紧跟皇帝禀告了一声儿,然后进屋去倒了杯茶端出来,递给长安。
长安心下感念,却也不敢喝,用眼角瞟着皇帝。
果然,他的小祖宗又不高兴了,抿着唇角,却压着脾气嗤了声:“她给你倒的,殷殷的心意,你何必不喝?”
长安赶紧都灌到嘴里去了,然后就呛着了。两手捂住嘴,憋得几乎要死了。
固伦忍不住瞟了皇帝一眼:“圣上开恩,别吓着安公公了。”
皇帝仰天翻了个白眼儿:“咳吧。咳呀!朕何时不叫你咳了?”
固伦满腔的无奈,便想起从前与李隆相处的道行,上前朝皇帝福身。
“不知安公公带没带皇上随身的茶具?”
皇帝淡淡瞟了她一眼:“没有。来的急了,顾不上。”
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固伦左右瞧瞧,上前低声问:“奴婢要是给皇上用了奴婢们用的粗瓷茶杯,会不会被问罪?”
皇帝这才心下隐约一甜,故意继续端着,哼了一声儿:“朕不治你的罪,还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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