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晴枝被呛住,不得不松手。花怜倒地,却已无法恢复呼吸。她拼尽所有的努力,朝煮雪欣慰地笑:“……小姐,酒里,婢子根本就没有——下毒。只,只有,睡药……”
“什么?!”煮雪痛极了,不顾一切飞奔过去,死死紧紧抱住花怜,赶紧给她舒着心口,低低哀叫:“花怜你要挺住,花怜,你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叫郎中。”
花怜无法呼吸,一张俏脸已胀得紫红:“不要……他们会看、看见他;他们会,会
救他……”
花怜用力用力吸气,从袖口取出那张小像,塞进煮雪掌心,郑重地、郑重地凝视煮雪,却已——说不出话。
煮雪将那小像按在心口,痛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掉:“这是要做什么?你告诉我……”
花怜却笑了,笑得无比美丽。一扫垂死前的痛楚,倒仿佛盈盈立在灿烂的阳光里。
煮雪大惊,伸手想去抓花怜,花怜的手却从她指尖滑脱了下去……
她至死,都在含笑望着那幅小像。
她至死,都没机会向兰公子再说实话:她从前曾跟公子撒过谎,彼时担心公子会伤害她她为了保命才那般说——她说她在倭国还有病重老母,等她归去。
彼时公子不疑有他,郑重答应,将来一定带她回去见母亲——她骗了公子。她早已没了爹,也没了娘。那年她爹病重,娘舍命下海捞珠,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在这世上已经无牵无挂,不过一命罢了。不像小姐,她虽口口声声说恨,可是她在这世上却还有那么多牵挂。她还有爹,她还有爱过她的人……她将自己逼得那么紧,实则就是恨不起,就是放不下。所以今晚,便不要为难小姐,让她代行吧。
况且,当日落到菊池一山手上,是煮雪自投罗网,回到船上救下她。彼时她们并未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因兰公子而聚到一处。
小姐救她一命,她今天还小姐一命,应该的。
无牵无挂,无憾无悔。
唯愿如那平生唯一的一幅小像里一样,含笑亭立,娇羞若花。
这一世名为花怜,却无人怜,能得那一次,便足够了。
花怜的身子冷了下去,气息已绝。煮雪抱紧花怜的身子,放声大哭。
她猛地回身,忽然发疯一样扑过去,捡起花怜跌落在地的瓷片,嚎哭着向松浦晴枝雨点般刺了下去!
阿——,阿——!
为什么这世上要有这么多的怨和恨,为什么这人间要有这么多的情不由己!为什么晴枝偏偏生为倭国人,为什么她偏偏生做娘的女儿!
为什么,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啊!
松浦晴枝已然无力抵抗,只等呆呆看煮雪发疯一样刺着他,他已然不觉得疼。
煮雪发疯一般的哀嚎穿破门户,侍卫们终于破门而入。见此情景,全都惊得木雕泥塑。
直到那些侍卫拉出寒刃来扑向她,将她狠狠拉开。而另几个侍卫扶住松浦晴枝,尖叫着叫郎中时,她才清醒过来。
遥望眼前那已浴身血泊的晴枝,呆呆地,不知心下究竟是恨,还是痛。
松浦晴枝也远远望着她,忽地出声:“我只问你,你为何,为何后来给自己取名,取名——煮雪,嗯?”
一旁手忙脚乱裹伤的郎中惊呼:“少爷求您,别再说话!”
他却只死死盯牢煮雪,嘶吼道:“告诉我!”
随着他的用力嘶吼,大量鲜血从他颈子上两道伤口里汩汩而出。郎中已是浑身颤抖——阻不住了,实在已是阻不住了!
煮雪却死死咬住嘴唇,摇头,再摇头。
她不会告诉他,她不会……
他们今生这般以恨作结,以死钉牢彼此的恨,来生便不该再相遇,便不该再生纠结。
她宁愿这般结束,这般——以生死作别。
惨淡的灯影下,松浦晴枝却忽地,展颜微笑。
郎中颓然松手——少爷已是,回光返照。
晴枝含笑望着煮雪,声息纯美,宛若琴弦:“你不说,我却也知道。你是因为记得你我于雪中的初见,你是永远不会忘了那一日曾为我煮雪烹茶。”
他目光涣散下去,面上却仍在微笑:“你不会忘,我也,永远,都忘不了……”
说罢头颅一歪,含笑瞑目。